那面墙上用巨大的白色立架挂着一个人。
那人的姿势同被吊在十字架上加以处刑的异端一样,两臂绑在立架的两端,手腕无力地垂下,身体悬空,被一种奇怪的“绳子”绑住了全身。
他身上有大面积的血痕和伤疤,似乎被用了剜rou取血的极刑,整个人奄奄一息。
原本白皙的皮肤被血色混染,只有一条粗糙的破布系在身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他的黑色卷发很长,虽然这样狼狈却依然如同一头华美的绸缎,零散地铺盖在那遍体鳞伤的躯体上,竟然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这是一个少年人。
尽管他的身量已经极为高挑,也妄谈从那被掩盖住的眉宇间瞧出什么青涩的意味,但是阿诺就是知道,这是一个少年人。
因为他见过他。
这是曾经在山洞遇到过的,少年尤里卡。
身体似乎比心灵给先一步感受到了这种刺激,阿诺甚至没有从震撼中品味过来,却感觉到一阵心绞痛,非常疼,疼得他的眼睛里一瞬间晕出了水花来。
他捂住胸口,有点喘不上来气,身体都不需要大脑的指令已经急速地向那里奔过去。
眼睛模糊得只能看到些不甚清晰的画面,却能分辨出那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拿起小刀试图划向尤里卡,样子熟练又自然,如同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阿诺的情绪快崩溃了,他只是刚刚进来这个传说中“痛苦的过去”,就已经要承受不住了。
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去分辨什么危险不危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只知道他要做什么——
阿诺拿起中间的砍刀,对着其中一个人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他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连水果刀都没有碰过。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脚步却一点没停,冲着另一个尖叫着逃窜的人走了过去。
那人的眼中,或许只能看见一把凭空升起的砍刀诡异地屠杀起了同伴,并且向着他自己袭来,已经被吓得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甚至尿起了裤子。
阿诺的手都没有抖,他第二次终结一条生命,竟然那么熟练。
听着尖叫声在耳边渐渐虚弱直到消失,对上地上那定格住了的惊恐而死不瞑目的表情,阿诺猛地松开手,砍刀应声落地。
他胡乱地把染上好多血的两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磨蹭着,脸上已经被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只放任自己哭了两秒,就果断地转身,快步走向那可怖的立架。
他一点也不害怕,也一点都不后悔。
手上多了人命什么的,如果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他可能都会觉得无法想象,怕得要死。
可是现在他只是心疼,心疼尤里卡被那样虐待过。
原来情绪到了一定地步,真的会化作实质。心脏像是被人捏住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一样,阿诺不想哭,那些眼泪却不太听话。
阿诺的手在杀人的时候没有抖,当扶上绑着尤里卡的绳子的时候,却抖个不停。
他吸吸鼻子,控制自己不断撇下去的嘴巴,放缓着呼吸试图解开尤里卡身上的束缚。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颤颤巍巍的触碰引起了尤里卡的注意。
那颗垂下去的头竟然微微地抬起了一点,转向了阿诺的方向。
阿诺咽了咽口水,抬眼望过去,直接对上尤里卡麻木到毫无波澜的漆黑瞳仁。
阿诺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没有神采的模样,一时间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又崩了盘,他极力克制,抬起被血染红的手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就继续低下头解着绳子。
可是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定在了自己身上……
阿诺默默停下动作,抬头确认,尤里卡的眼睛竟然还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知为什么,阿诺隐约觉得他好像可以看到自己。
仿佛是响应这个猜测一般,尤里卡的脸上缓缓地出现了一个表情。
他眉头蹙起,张开嘴巴冲着阿诺恐吓样式地呲了呲牙。
说真的,一点也不吓人。
但是阿诺顶不住了,他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啦地落下来,鼻腔里也终于控制不住地泄露出几丝哭音。他或许要在这里把一生的眼泪通通流干。
尤里卡真的可以看见他——这可能才是他经历的最绝望的时刻。
他的脸上除了眼泪鼻涕还有大把抹上来的血,一定很难看吧。
如果早知道的话他一定就注意一下了,不把自己搞成这个狼狈的邋遢样。
但是明白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阿诺动作不停,一边抽噎一边把尤里卡艰难地放了下来,抱在了怀里。
还好少年尤里卡现在与他一般高,骨架也还未发育完全,不然这份工程的难度还要更大些。
可能尤里卡在用仅剩的力气凶完阿诺以后就无力再做其他挣扎了,也可能是他后来渐渐从阿诺轻柔的动作中品味到了其中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