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姜亮点坐在行驶于高速的汽车上,耳边是车载广播播放的《难忘今宵》,远处是碎开的烟火。隔着车窗能看见,一粒粒,盐似的星似的,再落到他的眼睛里溶化掉。
“其实挺浪漫的,”姜亮点转头对卢宋说,“就像逃往未来。”
卢宋扶着方向盘笑了下,“你也挺浪漫的,能想出这种话。”
今年的晁鸣被软禁在家里。
晁挥做了一桌子菜,从文玲草草吃了几口,半躺在沙发椅上看春晚,而晁鸣根本就没下楼。从文玲的目光频频扫向楼上,晁挥见状对她说:“妈,您要担心他就去看看。”从文玲看眼大儿子,轻轻点头,拢着坎肩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
四周是零星的炮声,没开灯,晁鸣坐地板上,后背靠着床,身旁是一箱游戏卡带,过时的,落灰的,被他从柜子顶翻出来。
《Metal Slader Glory》金属之光。
背景音乐,电视屏幕投出的蓝光,把他正好地收拢在内。
“小鸣。”门的方向照进来别的光,在地上打出金橙色的矩形长条,从文玲的声音细细地从她的剪影上蒸腾出。
晁鸣单腿弯曲,没什么动作,也没应妈妈的话。
“水也不喝吗?”她合上门,走到晁鸣身边蹲下来,把温蜂蜜水递给他。晁鸣将水杯握在手里,表情淡淡,直到从文玲也坐到地板上挨着他,他才眉眼微软,妥协地喝了口水。
从文玲颇为小心地把头往晁鸣的肩膀上靠,“小时候你就是这样靠在我身上,给我念学校学的的课文。”
又多了许些白头发,徒增老态,从文玲不愿意染,说对发质不好。她不是一个强势、不苟言笑的女人,她脆弱、高期许,先是丈夫后是儿子。或许可以说正是这样的从文玲造就了晁挥和晁鸣——晁鸣害怕她失望,害怕她就像现在这样坐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向他捅刀。
“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从文玲说,“你哥也是。你们是爸爸留给我最后的礼物。”她拉起晁鸣的手,放在自己手里一上一下地含着,“你长大了,妈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管你了。”
晁鸣的眼神凝在从文玲和自己的手上,他不知道说什么,下午和她道了歉,“妈,”他开口,“要我再和你道一次歉吗。”
“妈不明白你…你说,你有女朋友了呀…”
“妈,”晁鸣打断她,“要我再和你道一次歉吗?”他一字一字地问出这句话来。
从文玲噤声,慢慢松开晁鸣的手,把头从儿子肩膀上抬起来。二人良久未言语。静默,裹杂着起伏的鞭炮声,楼下洋溢快活的新年贺乐,从文玲的声音不大,柔柔的:“小鸣,你能改吗?”
这句话晁挥问过了,晁鸣回答得很干脆。他不去看从文玲,摇了摇头。
“我接受不了。”谈不上失望,其实从文玲心中预想的就是这种结果,她用袖子压了下眼角,给出自己的反应:“我接受不了。”
“小鸣,妈接受不了。”
晁鸣爱从文玲,每个孩子都该爱他的母亲。要被说动了心软了,要被她哼诵的安眠曲哄得呼呼大睡,答应她顺从她,要听话乖巧。
“改不了,妈,对不起。”他没有。
蜂蜜水入口甜,涌进胃部,反馈上来的却是如何都祛除不尽的酸,就在喉咙间。
从文玲吸了吸鼻子,做了两次深呼吸,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前几天学校给我打来电话,说你留校任教的手续被卡了。”她最后看了儿子一眼,“你走吧,等会儿你哥睡着了,我让孙婶给你开门。”
“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从文玲站起身,脸上shishi的,“妈去睡觉了。”
金橙色的矩形光条再次伸展后缩消,从文玲是背着身关门的,晁鸣不能看见她的表情。
姜亮点说他离家出走了,也许是晁鸣收到呼机讯息的那天,姜亮点祝他做噩梦的那天,没问过。那是个平常天,夏日尾巴,蝉疯狂地叫喊,泄尽全力地叫喊,聒噪,听了直犯恶心。
而晁鸣是在大年初一凌晨三点离开的家。他去找晁挥之前把车停在医院,钥匙东西什么的都在里面,他身上没钱,这会也没车,走了几个小时,晨曦洒下的时候才停止。坐到车上打开暖气,他才觉得自己融化了,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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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千禧发生在今年,说两千年仍然属于九十年代。也许是吧,二零零一,晁鸣和姜亮点的千禧年。
“又是岁末平常的一天。这是我们第830次和你见面。”
“这是千载一遇的时刻,百年的更迭,千年的交替,都将汇于同一个瞬间。为了欢呼新世纪的太阳照临地球,全世界的人们都在翘首以待…”和“又是岁末平常的一天。这是我们第829次和你见面。”选自南方周末2000年新年卷首。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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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宋自从听说是因为他去晁鸣家那次借给姜亮点电话发短讯,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