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当年碰到的便是战乱屠城。
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流散出来的怨煞黑气有多可怕,如果形成笼,简直难以想象。
尘不到是赶过去解笼的,但当他到了那里,却没找到笼,只有一个小孩,被好几具成年躯体护在身下,成为了唯一躲过那场人祸的活物。
小孩儿孤身站在那里,无声往下掉眼泪的时候,无异于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孩子,甚至干净到纤尘不染。
可实际上,那些数以万计、原本会形成笼的怨煞之气,就像绕着涡心流转的巨浪,全部纳入了那个孩子的身体里。
又因为过于厚重、过于难以计数,也许是物极必反的道理,没有立刻显现出来。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露出一些端倪。
那确实不是什么脏东西,是太多人对这个世间的悲喜、爱恨、留恋与不舍,是尘缘。
但闻时泡着药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死去的花、瞬间干瘪的鸟,以及尘不到枯骨一般的手。他低着头,盯着对方已经恢复正常的手指说:“会害人吗?”
尘不到有些微微的意外。他朝药钵里又加了些东西,垂眸看着这个小徒弟说:“这么点大的人,不先记挂一下自己么?”
见闻时没吭声,他又说:“你乖一点就不会。”
闻时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有害人的可能,于是垂下了头,闷闷不乐。
他盯着茶青色的药汁,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见尘不到又开了口:“有办法解,但得等你再大一点。”
闻时愣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尘不到站起身,抽了干净帛巾擦着手指。灯盏里的火轻轻抖了一下,将他的侧影投落在墙上。
“再大一点是多大?”闻时说。
尘不到在屋里扫了一圈,指着那只圆滚滚的金翅大鹏说:“等你把它养成人。”
闻时呆了:“鸟怎么变人?”
尘不到笑道:“毛没了就行。”
闻时:“?”
金翅大鹏:“???”
见小徒弟终于不再绷着脸,尘不到伸手拿了罩袍,把这个房间让出来。临走前,他拍了拍闻时的头说:“在这住着吧,名字都是我取的,谁敢不要你?”
从那天起,闻时有了来处,叫尘不到。
第51章 惊蛰
那阵子的闻时其实很粘人。
但他嘴上不会说, 也不会缠着尘不到提要求,不用抱着、不用牵,他的粘人就是默默地跟前跟后。
好像有尘不到在的地方, 才能让他安心呆着。
虽然闻时这个名字是尘不到取的, 但他从来没有好好叫过, 总给闻时取诨名。
如果闻时闷闷不乐不吭声,尘不到就管他叫“小哑巴”。如果闻时像雪团子一样亦步亦趋跟了好几处地方,尘不到就叫他“小尾巴”。
小孩忘性大,不高兴的事情只要不提, 很快就扔到脑后了。最初的闻时也这样——
尘不到给他泡了几天药,手上的黑雾隐回去了, 睡觉也安安稳稳能到天亮。他便觉得那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那只是因为他受凉伤风转好了, 心神安定。但他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体质变了,藏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少了。
那一年, 大概是闻时最没有负累的一年,他甚至会带着金翅大鹏下山去玩了。
不过他的玩很克制,也很安静。
山下的人还是会叫他恶鬼,年纪小的看到他要么远远扔石头,要么扭头就跑, 好像多呆一会儿就会被他扒皮吃rou。
所以闻时从来不往热闹的地方去,专挑没人的地方钻, 山坳、树林、溪涧。这后来就成了他的天性。
可能是他自己不太活泼的缘故,他喜欢那些鲜活灵动的东西。松云山顶太冷, 活物不多。他在山下看到一窝兔子、几只王八, 两尾鱼都可以看很久。
他在那片树林窝着的时候,常会碰到一个采药婆婆。婆婆跟他有点渊源, 当初他被尘不到带回来,放在山下养着,就是养在那个婆婆家里。
养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小孩不记事,感情算不上很深。但那个婆婆,是山下那些人里,唯一毫无保留对他释放善意的人。
每次在林子看到他,都会给他塞点东西的。有时候是洗干净的果子,有时候是家里蒸的糕。
果子常常太过软烂,糕又有些干,对小孩来说,都不算很美味。但闻时总是盘坐在那边,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吃得干干净净。没过多久,还学会了回礼。
第二年的冬末春初,山下又是祭祖守岁又是驱邪祈福的,热闹了好些天。闻时避开了那段时间,除了尘不到领着他出门的那回,没有独自下过山。
等到热闹褪了,他再去山下的林子,却接连几天都没有碰到那个采药婆婆。
他有点呆不住,便搂着他的金翅大鹏,一边捏着鸟嘴不让它出声,一边摸到了村边。然后,他看到了屋边竹竿支着的白色魂幡和一地纸钱。
村里沾亲带故的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