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遇见的,唯一一个理性无法企及,束手无策的地方,若是爱恨能从心所欲,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荀未已经完全怔在了原地,他愣愣地接触到那人的目光,心里叫着别看别看,身子却不听使唤,好像果真是一脚踏进了泥沼,拔都拔不出来似的。
眼看着殷长焕有继续靠过来的倾向,最后一刻千钧一发之时,荀未拼了老命才终于灵魂回窍,下意识挣动了一下,拂袖起身,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到了自认为的安全距离才停下来。
皇帝似乎没想到,他之前那副愣得像是要石化的模样,居然还能想起来挣扎,一时没拉住人,被他逃开去。
荀未看了一会殷长焕没有上前来抓他的倾向,才略略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抬手用手背试探着擦了擦嘴角。
他的动作似乎是随意做出,并不是出嫌于恶或是惶恐,更像是为了避免尴尬。
他们隔着几步远,互相对视,沉默一时笼罩下来,如同此时昏暗的天幕。荀未半个身子浸在窗外投进的暖黄的光线中,衣摆间银丝织就的云纹微微闪光,上半身却是晦暗不明的,如同进了水的一团乱糟糟的墨迹,神色也是难以分辨,过了许久,才听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臣……”荀未开口觉声音略哑,尴尬地咳了两声,才继续道:“……臣从前听陛下见解,觉得有一言深有同感。”
殷长焕没做声,从荀未挣脱起,他就负手站在原地,垂眸听那人客套扯话。
“陛下当日说,虽不是圣人,却比圣人顾虑更多,臣以为,正是如此。”
“天下生民担负于肩,何来随心所欲一说?臣背负骂名诸多,唯不敢担幸臣之名。还望陛下三思。”
荀未说完,自己心里有点忐忑。他有限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场景,唯一的经验来自于无聊时翻看的那些话本,可哪一桩不是两厢情愿,奈何世事无常才致分离,跟现在的情况也太不一样了。他倒是看过男主人公飞黄腾达以后义正言辞地拒绝投怀送抱的郡主的场景,可这要是照搬到殷长焕身上,画面必然惨不忍睹。
凭他览书无数的阅历,就算再怎么担心打击到对方,这种事情,现在不说清楚,日后只会更痛苦。
殷长焕抿着嘴不说话不看他,光站在原地,既没有向他靠近一步,也没有挥手让他下去。
荀未估计他脑子里也是难得一团乱麻。说起来这件事他一直震惊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皇帝那么高高在上一个人,到底是哪只眼瞎了就看上了他?
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很莫名其妙。他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知道了。以后,”殷长焕最后道,“别再说以死请罪的话了。”
荀未愣了一愣,这是放过他的意思吗?
他连忙见好就收跪下来行礼,道:“谨遵圣旨……臣告退。”
殷长焕背过身去走回座位边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在手里漫无目的地翻了翻,似乎从荀未退后起,他就再也没有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我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没说过,你也不知道。”退出去前,皇帝忽然没头没脑这么说了一句,隔着中间空空荡荡的一大片昏黄的斜晖和流水般的琉璃砖,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宁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别再不开心了。”
荀未只觉某处空落落的地方忽然被击中了一瞬,待要抓住时,又流逝得太快,什么也不剩下了。
他手指扳着朱红的门沿,光线像是一把利刃从中切入,直直穿透了他。荀未垂下眼睛,哑然道:“是。”
他出了皇宫,闷头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弄错了方向。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茫然四顾了半晌,忽然浮出来一个念头,镜仙是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不如去问问晏离,一个两个的,都把他当傻子一样瞒,他倒要好好问问,殷长焕这情劫是怎么回事。
此刻晏离府上,懒洋洋的老爷正无所事事间,忽然就被不速之客破门而入。
荀未一路大步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串疾步的侍从,愣是没有一个敢拦他。
“你们家大人呢?把他给我叫出来。”
“回太傅,老爷见客是要拜帖的,您这……好歹等小的去通报一句……”
荀未懒得惯晏离这破毛病,索性走动间便扯着嗓子喊了几句。
“晏离,晏大人!人呢?离火!”
他最后一句话音才方落,就见晏离凭空出现一般,抱胸靠在回廊转角处,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微微眯起眼,“你叫我什么?”
下人见此情景,都识趣地退下去,回廊内,只剩两人各站一边,互相瞪着对方。
荀未先开口道:“离火。”
晏离神色松动了一瞬,忽然站直了向他走来,“你记起来了?”
荀未心想记你个头我脑子现在乱着呢。他一时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晏离这样子一看就是知道点什么事,不说完整的前因后果了,至少皇帝这莫名其妙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