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把这事告诉了先帝,算是一下泄露了个底朝天。
先帝这人,从他把荀未这个半神棍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看就知道,最容易被说动的就是鬼神宿命说。更糟的是,恰好那天还是殷长焕母亲的忌日,先帝正怅惘着呢,忽然有个人说你儿子克死了你老婆,接下来还要毁尽这天下基业,顿时大怒,殷长焕在边上背书背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撵到宫门外罚跪,一头雾水,天又下了大雨,尚不知里头李甫还在劝先帝大义灭亲,大局为重。
荀未这会就来得非常是时候,他经过宫门口,先是给殷长焕打了会伞,问了下情况,没问出个所以然,便让下人替他挡着,自己进了殿。
等到捋清前因后果的时候他面上虽然毫无表情,心里却已经震惊了,也不知是为李甫洞破天机的能力,还是先帝这般深明大义,他似乎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殷长焕。
但无论如何,人他是一定要保的。只是他从未想过李甫居然呆到不听谏言就自尽的地步。
也就是说,李甫李大人的死,正是因为他当年为了维护殷长焕,所间接造成的一桩无法挽回的杀孽。
第18章 宫宴(六)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却不曾淡忘在荀未记忆中。纵然李甫是自取祸患,可他不过是比平常人能推会算了一些,甚至,还有一颗赤诚之心,只因为一不小心看破天机,便至如此结局,身败名裂不说,还连累妻儿,至今不知下落,难道又能全数怪罪于他吗?
荀未隐隐感到天理昭昭之下的冷硬与无情,可他的反应很微妙,本该有的情绪像是从胸中掏空了,只剩下如风中烛火般飘摇的一点悲悯,他能感受到那种空洞的过程,把原本满溢的什么东西刨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点无关痛痒的情绪。
果然是仙与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隔阂所致,还是说剔除魂魄前的他,残留下来的一点反应?
荀未每每想到这些前尘往事,都控制不住头疼,不是象征意味的那种,是真的疼,严重时整夜抱着脑袋睡不着觉,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剔去魂魄果然不只是失忆那么简单,各个方面都糟透了,即便是仙体也承受不了。
他实在没有自虐的爱好,所以总会强迫自己安于现状,不再去强求记起。
只是这次,他试图沿着剥离的轨迹寻觅最初的心绪,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以至于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下不仅膝盖跪得微微发抖,头疼也开始有要发作的征兆,而整个殿中的人都在看着他,神色各异,一片异样的沉寂。
他不知道殷长焕方才问他可有解释,唤了三四次他也没反应,可是大概也能想到,自己现在抬起头来,是怎样的一脸怔忪恍惚。
右手边的兵士上前去推了荀未肩膀一下,本意是提醒他不要再装聋作哑。可大约是习武之人下手没轻没重,“年事已高”的太傅大人膝盖一软,之前辛苦维持的端正跪姿就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轻轻一动就彻底走了样。
殷长焕见他皱了一下眉,似乎轻微地抽了口气,额发微微垂下遮住了神色变换,顿了很久,才轻轻扯过下摆,继续直起身来跪好。
皇帝居高临下地坐着,垂下眼眸,方才一直在松松转着扳指的双手忽然收回去,抓住了座椅两边的扶手。阶下还有人要禀告什么,被他打断。
“够了,今日到此为止,”殷长焕松开椅子,双手交握,“朕最后只问太傅一句,这些……”他顿了顿,“可有什么争辩?”
话音刚落,即便是畏惧御前失仪,群臣间也实在忍不住私语四起。
勾结贤王意图谋反,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更何况,上奏的种种罪行,皇帝听过不下千遍,还能有什么辩驳的?殷长焕此问,简直没有道理,若非知他是明理圣君,差点都要以为他对太傅有包庇之心了。
连荀未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一眼高坐其上的皇帝。从禁军将这里包围那一刻起,胜负定局便已分明。他放弃挣扎,现在唯一希望早点结束,押去牢里也好,总比跪在这里忍痛挨冷强,故而实在没心情深思其中意味。
“臣并无争辩。”荀未面无表情道。
殷长焕仍旧追问:“贤王之事无所争辩也罢,李甫之事,也没有么?”
荀未闭上眼睛,“没有。”
他猜测皇帝有此问,不过是因为当年那事隐约牵扯到自己,想弄个清楚罢了。虽然先帝和李甫都已经不在了,但是荀未作为众人眼中的“罪魁祸首”,不可能毫不知情。
但他当然不能说。
李甫的那句预言,其实是真实的,将要发生的事,这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荀未简直不敢想象。
殷长焕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缓慢地靠在椅背上,莫名的冷意驱散了室内刻意营造的,温暖宜人的氛围。明明是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最大的赢家,却像个全盘皆输的赌徒,看到结局的那一刻,眼底隐隐升出压制不住的疲惫和不甘。
他一手布下此局,天罗地网,他希望那个人能亲口解释,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他希望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