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提起下摆走下马车,临行前忽然顿了一顿,微微侧过脸,低声道了一句:“那是他的劫数,你可莫要心慈手软。”
外头细雪初停,地上一层白光微微反射在他脸上,像是果真添了一层难以逼视的光芒。
荀未垂下眼睫,沉默良久,涩然回应道:
“那是自然。”
不知是不是见了一个同在天庭的神仙的缘故,夜里荀未休息时,似乎是梦见了一些从前的事。
朦胧不清,云烟四起,一看就知道是身在天庭,他认出此处是镜仙的宫殿,因为当中那个巨大的轮回镜实在是太显眼了。
何况,那玩意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估摸了一下这个高度,发现自己居然是跪在轮回镜旁,梦里触感极其微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姿势,是受人强迫,还是自己在反省,只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光是木木地跪在那,一动也不能动。
大约即便是做梦,也只是反射他当时在做什么,现在的意识是无法更改的。
正想着,他感觉自己动了一下,似乎是微微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他的视野里几缕乌发随着动作从膝上滑落,轻飘飘地堆在地上,接着,他就在那镜子里看见了一张脸。
他自己的脸。
荀未真的不知道,原来轮回镜竟然果真有镜子的功能,他以为这东西能用来看见世间所有地方,照见过去未来,只是空取叫镜罢了。
荀未想不明白,他端详了一下自己的神色,额上那鲜红的印记还在,繁复而深刻,他的脸色很冷淡,甚至对着自己也有种挥之不去的倨傲。荀未很少照镜子,此刻看着镜中的人,竟莫名涌上一股陌生感。
这是我?他大惑不解,或者说,这是以前的我?
那种表情太欠揍了吧!难怪不仅得罪了天帝,还被晏离嫌弃得不行。一个小小散仙要这么冷峻孤傲做什么啊,这不是招打吗?
他正无处悔恨间,忽然见那镜子里的自己垂下了羽睫,目光像是穿过轮回镜,穿过云烟和这虚幻的梦境,直接和他相接了一样。
荀未心里猛地一颤,眼前忽然黑了,正不知所措间,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看不见。”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闭上了眼睛。
身后有个声音不慌不忙地问道:“看不见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他睁开了眼睛,看向镜中的一片虚茫,“除了我自己。”
荀未忽然听懂了,原来他在奇怪轮回镜照不出人影的时候,以前的自己竟然在苦恼轮回镜只能照见自己,却再也不能借之窥视六合八荒,过去未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他正疑惑,忽听身后那人笑道:“你陷进去了。”
“我不该。”
“可你就是忍不住。”
荀未听见自己笑了一声,就算是有些自嘲意味,也被他笑得坦坦荡荡,死不回头。
“随便了,过完一日是一日,你若想去向天帝告密,尽管去。”
对方也笑了,相比起来,他的笑声真是一成不变,让人完全不能洞察其中意味。他道:“我不告密,可若是事发,我也不会包庇。”
荀未站起身来,整整宽大的袖子,无不认同道:“是了,这才是你。轮回镜中见过多少沧海桑田,何曾见你出过手,又何曾见你动容片刻。”
他说着,转过身去,那人雪白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镜仙。难怪荀未开始便觉得那声音熟悉。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镜仙说的他们的交情,难道就是从前荀未来串门的时候,镜仙不计前嫌地开导了他么?这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毫无头绪,忽听得旁边还有一人的声音冷冷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告发?”
这声音……荀未循声看去,见一人一身红衣,靠在殿中盘龙柱上,眼下一颗殷红泪痣,衬得眉眼间俱是刀锋一般的冷意。
正是晏离。
他果然不该配呆板的朝服,这一身火红方能撑起他风流容色,只是带着那仙籍印看上去,依旧是陌生。
他难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荀未见着他敌意满满的样子就心里发憷,这时却听自己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说了,都随意。”
荀未:“……”我以前可真欠打啊……
不过究竟是什么事,什么告发不告发的。他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偏偏那时候的自己还满脸风起云淡满不在乎的,连他自己都想照着这张脸打一拳了。
晏离道:“得了吧,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爱怎么死怎么死好了。”
镜仙笑呵呵地来打圆场,荀未发现他的作用跟沈崇仪还挺像:“我看未必不好。”他转向荀未,那双眼睛如同轮回镜一样,深不可测。他微微笑起,道:
“他在你心口留下了一个‘印’。”
他?谁?
荀未到这里满头疑问,结果云雾忽然就渐渐大了起来,恍然像是通过了轮回镜,耳边尽是风声,眼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