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便不这样想,他不仅感慨,且十分特别尤其的感慨。因眼睛瞧不见,长明心思与旁人比总是更敏感一些,这份感慨借由一本册子传到她手里,免不得叫她惊诧又多想了几分。
长明摸着手里的册子,不解道:“皇上,这是?”
老皇帝瞧着昏暗的光线里,长明略有几分熟悉的脸,似勾起来什么不大愉快的回想,面皮一硬,道:“收着吧,也算是,你父母遗物。”
长明本想说自己眼瞎瞧不见,却又听老皇帝道:“听说你识字?”
长明点点头:“略识的几个字,但皇上也知道,一个瞎子,识字不识字的,没什么区别。”
老皇帝随意捡了堂内一处正椅,亦不嫌灰尘,落了座,才道:“你祖父当年,亦盲过些许日子。唔,似是为了救朕,中了毒,后来刻板读书的法子,还是朕想出来的。”
长明并不很想听顾安堂和老皇帝之间的旧恩怨,只敷衍点头:“想来民女有这般造化,还要感谢皇上英明。”
老皇帝眼神一收,淡淡道:“嗯,看在朕赐你的这般造化,离三儿远些。”
长明心里啪嗒一声,石头落了地,先头他左右言它,总不说今日寻她目的,如今说了,她反倒轻松了许多。
长明微笑笑,道:“若民女不答应观天台掌事的差使,会如何?”
老皇帝也笑笑:“倒也不如何,朕给你那册子,乃是朕大子之手笔,你好生看看。”
言罢竟是开口唤了王大太监,虎虎生风的离了小城台。
长明站在小城台上,听着底下哗啦啦整兵行阵,请驾回宫的高声扬喝,心里呼啦啦乱作一团,纷纷乱乱不饶人。
静站了几分,一旁守台的小将恭谨迎上来,唤道:“姑娘?”
长明回神:“不牢官爷,我这就离去。”
小将一吓,哂笑道:“姑娘误会,如今圣上已经离去,小的是来提醒一声,除了天子书库,姑娘可自便。”
长明心头甚慰:“有劳官爷。”
今日遭了一回惊吓,长明念不清心头是何滋味。但显然遭了惊吓的不止她一人,摸着盘锦冰凉的一双手,长明微微一叹,好在这丫头耐吓,若不然再给吓成个傻得,晚棠底下埋得嫁妆银子便更无用武之地了。
本想暗戳戳行至小城台,摸一摸老皇帝给她的册子到底是个什么孽障,但想必是近日长明犯了邪祟,事事不顺畅。
小城台挤了一窝窝富贵子弟,打头的乃是大京里风流浪荡的翘楚,亦是英武刚烈的典范——周侯爷。
长明躲在拐角处,左嗅嗅,右嗅嗅,半青不黄的小中午,真是个清不晨,傍不晚的尴尬时辰。说尴尬,是因为此时辰一般无适合谈情说爱的美景可赏,亦无狗血淋漓的八卦可看。实不知这群闲得某处疼的风流浪荡子为何此时在此。
更不明白为何明明封了台,圣上前脚走,他们后脚便上了小城台。
盘锦暗戳戳拉了拉长明的袖子,问道:“姑娘,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啊,楼台上站了好些人呢。”
长明想起每每在王府里干些暗处勾当总能被季王爷巧了吧唧撞个正着,牙一咬,道:“我们去西城墙。”
盘锦想必很晓得西城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闻言极不情愿:“啊?”
西城墙果真如冯小姐说的那般Yin森的厉害。
类长明这种向来与神鬼之事作往惯了的,方一转入西城墙,亦忽觉寒气扑面来,森森入心底。
长明虚乏乏问了句:“盘锦,这墙下河果然一通城外,全是累累白骨吗?”
盘锦已经快要哭将出来,闻言一个麻溜转了身,背对着长明道:“姑娘您别问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哆嗦告慰一番河底的各方白骨,长明才将那册子抽出来,本想问盘锦识不识字,给她念一念,打开的那一刻,长明却有些傻。
摸着册子里似是黏贴上去的一方布帛,上边熟悉的绣字法子,长明只觉血气上涌,两耳轰鸣。
布帛上不过寥寥几语:
因得知父亲身中奇毒,目不能视,是以想的此法传信。事情果真如您所料,皇上并非诚心求和,巫族大难将至。大皇子已遭暗害。只怕儿此番,凶多吉少。儿不孝,不敢求得父亲谅解,但有一事求父亲帮忙,求父亲救我妻儿!
短短几句,震得长明头脑昏沉。
芸阿婆的刺绣手艺,出现在这封求救信上,来信之人的绝望,长明竟似心有所感,觉得心头忽起了几分抓痛。
见长明久站不语,盘锦转身轻轻唤了句:“姑娘?您,您看好了吗?”
长明微微应了声,却声哑似昏鸦。
声里的凄意震盘锦也呆了呆,方要开口询问,眼角余光扫到一旁来人,硬生生是闪了嘴:“王爷!”
长明叫这声王爷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册子迎风翻下了西墙。
下一刻,一声掺杂着惊慌与震怒的嘶喊传遍了小城台。
这是季云疏第三次唤她“长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