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雕罩灯早已被一盏一盏点燃,昏黄而飘忽的光芒印照在两旁的朱色宫墙上,落在一尘不染的石砖地上,却仍旧难扫去那角落暗沉沉的Yin影。
寂静之中,衣摆的摩挲声,软靴与石砖地的碰触声渐行渐近,急促而缥缈,闻声看去,身着朝服的严惟章此刻正气喘吁吁地走在其中,许是一路走得急,累了许多,原本佝偻的背便更弯了几分,随着严惟章每一步的喘息,那略显花白的胡子便会微微一动,显得滑稽而可怜。
就在乾和宫外时,严惟章总算是稍稍站定,身旁提灯的小内侍诧异地也停了下来,顺着严惟章的目光看去,却是透过短墙,那高扬而起的飞檐。
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两行值夜内侍从甬道那方走来,看到驻足而立的首辅大人,都是微微一愣,随即默然上前,恭敬地行下了一礼。
“严阁老。”
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般,失神的严惟章这才被微微唤动,木然侧首看到眼前行礼的众人,寂静间,默然地转过头看向乾和宫,怅惘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便撩起袍角,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当严惟章行到廊前的台矶下,便见冯唯客客气气地走了出来,随拱手道:“严阁老,您一路劳顿了。”
“不敢,不敢——”
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冯唯明明与从前无异,可严惟章却总觉得背脊微微发凉,一颗心莫名地悬了起来。
“陛下已在殿内等候阁老多时了,阁老请——”
冯唯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身让开,伸出右手去。
严惟章顺着冯唯手引的方向看去,只见殿门此刻紧闭,屋内悬灯的光芒透过镂空的槅门落在门外的地上,印出各色各样的吉祥花纹来。
“吱呀——”一声,殿门被小内侍小心推开,严惟章与冯唯一同走了进去,一踏进殿内,果然温暖如春,与外面渐冷的秋意截然不同。厚底的朝靴踩在西域的地毯上,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云上,时而虚时而实。
眼看着走到最后一面软帘前,冯唯亲自上前,将那厚厚的软帘掀开,偏头颔首间,严惟章双手不由一捏,随即缓慢地走了进去。
一入里间,明明地龙的暖意更甚,可严惟章却觉得周身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了一般,让人不由身子一僵,连脸色都变了。
“微臣严惟章,参见陛下。”
严惟章压住了心底渐渐攀升的不安与异样,双拳紧攥下缓缓下跪,深深叩拜下去。
座上的皇帝没有迟疑,几乎是同时开口,语气平静而如常。
“爱卿起吧。”
严惟章紧紧悬着一颗心,此刻就如踩在悬崖之巅的绳索上一般,战战兢兢,稍有个不慎,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微臣谢陛下——”
此刻在建恒帝看来,眼前这个大兴首辅更像是一个半身入土的老骥,就连起身这样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只能双手勉强撑着地,先屈起右腿,再伸直,然后将左腿缓缓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颤颤巍巍,废了极大的劲儿。
“这么晚了,内侍去你府上时,你在做什么?”
严惟章刚站直,便听得建恒帝随口般的问话,当即Jing神一凛,努力平息气息道:“回陛下,内阁有些票拟尚未批,老臣便带回府里,还有几封便要批好了。”
建恒帝闻言一双眸子欣慰地看向下面的严惟章道:“难为你了,如今眼看着你年岁渐大,内阁又走了个严厚昭,这政务必然只会多,不会少罢。”
严惟章闻言当即拱手,颤颤巍巍行下礼道:“劳陛下挂念,有顾阁老和谭阁老与臣一同处理内阁诸事,微臣倒也还好。”
“那便好——”
建恒帝眸中隐隐透着几分温和,可嘴角的弧度却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异样。
“内阁有你们三人,朕也是放心的,不过爱卿也要保重身子,夜里莫要批阅的太久,睡的好了,这Jing神便好,可别像朕,这夜里睡不安生,连早朝都快坐不住了。”
听得皇帝如此无奈之声,严惟章当即紧张地抬头,颇为关忧道:“陛下可曾让太医瞧过。”
“瞧过,可近日这多梦的毛病就是改不得。”
说着说着,建恒帝便怅然地叹了口气,目光幽深地落到严惟章身上,不紧不慢道:“昨夜,朕又做梦了,朕梦到先帝怒然看着朕,呵斥朕为君不明,枉为天子。”
“陛下!”
严惟章闻言大惊出声,刚要安慰,便被建恒帝抬手打断了,下一刻,便见建恒帝缓缓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下龙案,与严惟章擦身而过,默然走至一扇窗后,只听得细微的声音响起,那一扇窗户随即被打开,清冷的月光登时随着秋风探来,让严惟章忍不住一个战栗。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吴江县的百姓被水冲垮了房子,这个冬日又该如何过。”
一听到“吴江县”三个字从皇帝口中悠悠道出,严惟章几乎是本能地身子一僵,脸色大变,当即拱手朝着皇帝道:“陛下忧国忧民之心,便是先帝也会感受到的,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