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鸥喃喃,苦笑起来。心忖,大概是没机会了。
他一向不卑不亢,也不易被人影响,但现在面对的可是易一群和他的新戏——华语演员的终极合作梦想。大方如他,在此刻也装不了气定神闲。不失落,那绝对是假的。
易一群没再说话,淡淡地看着他。
“你演过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吗?”易一群突然问。【1】
杨鸥不明所以,怔了片刻才回忆起来,这是焱广表演系的经典汇演曲目,是莎翁早期的喜剧代表作之一。易一群这样问,难道有什么深意吗?他想了想,诚实道:“演过。”
“你演的是谁?”
“安哲鲁摄政。”杨鸥不假思索回道。【1】
“果然,”易一群笑起来,“可能你不记得了,有一年我回院里当助教,那时,系里都在传有一个大二学生破例拿到了大四生才能拿到的角色,算是个风云人物吧......我去看了那场公演,的确在所有演员里,你最出挑,也最有灵性,你的安哲鲁一上舞台,没人能把目光移开......就连本该最英明睿智的文森修公爵在那样的安哲鲁面前都黯淡失色。”
易一群忽然止声,向杨鸥投去一瞥。
杨鸥的模样稍显局促,他一向是彬彬有礼的笑,用最适宜的温度待人。而此时,在这座远离都市,灰蒙蒙如同被遗忘在世界尽头的一隅,有人提到被他遗忘的意气风发的时代,他竟会感到莫名羞耻。
“你真的看过?”杨鸥卸下了温和的神态,语气不免焦虑。
易一群轻轻一笑,“安哲鲁是我看见过的,你最棒的表演。”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在易一群的心里,那些他呈现在荧屏里的表演,都算不上真正的表演。
虽然没有道出后面的句子,杨鸥都能想象到,易一群一定有疑问,为什么你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演得用心而炙热呢?
所以,他是在浪费自己吗?
那么,易一群是想要他承认自己确实在退步吗?
杨鸥发起窘来,脸颊骤然像火烧一样热。
他垂下眼,陷进室内昏黄的光线中,模样隐隐透露着沮丧,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上易一群的视线,缓缓道:“易导,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对于演戏这件事,自己究竟有没有天分.......曾经,我是以专业第二的成绩考进表演系,毕业汇演之前,已经接到过不少广告,还有一些文艺电影的片约,当初年轻猖狂嘛,挺志得意满的,认为自己的前途一定会光明......然后,我第一次接古装偶像片时,有还在学校的学弟学妹给我发消息,告诉我,他们接受不了,差点儿崩溃了。在他们心中,杨鸥是绝不会向商业妥协屈服的,那些年在学校的公演,带给了他们太深的烙印,认为我不食人间烟火,不需要降落在人间,永远都应该拍最有质量、最文艺的戏......”
讲到这里,杨鸥梗了好一会儿,这下不仅脸颊微微泛红,他的眼眶周围也开始泛红。
杨鸥滚了滚喉头,继续道:“我常常在想,市场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演员,我难道不能成为既可以让观众买账,又能让专业人士肯定的演员吗?”
“你的野心还挺大,”易一群戏谑的说,然后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我们现在待的这片土壤的确不够丰饶,无法给真正的好演员保障得以让他们不停的创作下去。许多人,可能混得比你还差,因为太硬气没有选择妥协,也没有那么多的好片好机会,好多优秀的演员就此销声匿迹,或者转行......我之前也和姜编剧聊过,国内的影视工业太逐利了,不肯给任何创新的空间,也不肯冒任何风险去培育新的体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够彻底改变,就算凭我微薄的力量,哪怕改变一点点儿也是好的。”
易一群说完,看向杨鸥,他的眼神坚定,杨鸥看着这双眼睛,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或许是被勾起过往,均是未满的遗憾,或许是那些被挟裹在平庸影视剧的日子,杨鸥感到巨大的无力和空虚袭来。在世人眼中,易一群已经站在了国内电影业的尖端,却依旧抱憾,甚至觉得自己被桎梏,无法大展身手。
更何况他呢,不过一介被消磨在商业片里的平凡演员,一枚资本的棋子罢了。
易一群开了瓶啤酒,细密的水珠沁在瓶身,顺着曲线滑落在指尖和桌面,然后迅速蒸发在空气中,易一群仰头猛灌了一口,然后抹抹嘴巴讪笑起来,自己给自己解围道:“好了,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还是没聊到正事。”
杨鸥没接话,盯着他的动作,头脑发胀,心如鼓擂,感到缺氧般的窒息。
易一群这次直接推了瓶酒至杨鸥面前,“喝吧,先喝再说。”
冰凉的ye体,带着麦香压在胃里,似乎把那焦灼也压下了大半,杨鸥感到自己从之前的情绪里稍微抽离了出来。
“所以,”易一群又开始展露那种熟悉的笑,“你真的想演我的电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