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拿了自家的一个碗,被能武扶着朝村北熬药的杨敬轩家慢慢走去。路上碰见一些村人,大概也是要去喝药的。看见林娇的时候,林娇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态度和以前迥然不同,有几个女人甚至还跟她打了招呼。路过杨太公宅子前时,见大门紧闭挂着挽幛,原来的两个石狮子只剩一个,被水冲得歪在地上也没人去扶正,边上冷冷清清的,路过的人不是斜眼就是狠狠吐一口吐沫,林娇不解,问了声能武,才知道原来杨太公在前几年收管公田粮仓的时候,每亩暗中抽了三成偷偷归己,年年如此。如今他家粮仓被一场大水夷为平地,事情又被捅了出来,连丧事也不敢开了大门办。
快到村北那座大房子前,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药味儿,走得近了些,见原来的大门没了,边上被水冲垮的一段院墙彻底被铲平供进出,阔大的院子中间架着两口大锅,几个人正忙着烧火熬药。林娇四处张望了下,见杨敬轩被七八个村人围住,不知道在说什么事情,远远望去神色有些凝重。他并未注意到林娇,林娇却盯了他好几眼。大约这些天一直疲于奔命,人瞧着仿似黑瘦了些。
来了的村人很快便依次排队到大铁锅前领药汁喝,轮到林娇和能武时,后头石寡妇发现了她,立刻扒开人群挤了过来大声嚷道:“阿娇,你什么时候回来了?说你腿伤了?那还自己跑来干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帮你送去就是!”
石寡妇嗓门很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很快有个平日和石寡妇关系不错的女人接道:“别说阿娇了,就是嫂子你也不用来的。这水是退了,可里里外外的事儿更多。要不是你两个,咱们现在也不知成啥样了。明天我给你俩把药汁带去就是!”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石寡妇神色愉快,却谦虚摆手道:“哪里哪里,都乡里乡亲的,哪能见死不救。应该的,应该的。”
林娇没注意石寡妇和别人说话,眼睛只望向不远处的杨敬轩。见他果然侧头,一眼看到了自己,目光中难掩讶色,心中忽然小小地自得,朝他抿嘴微微一笑,接过药碗递给能武,便到边上想等药汁稍凉再喝。
过来喝药的村人越来越多,杨敬轩身边也一直有人。林娇见他仿佛也注意到自己,时不时地在与人说话的间隙里朝自己这里看一眼,但每次与她目光相遇,却又匆匆转开。想起他前几天明明去过两趟他妹子家,对自己却是避而不见,刚才朝他笑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心里忽然有点小小的不痛快。药喝完了也不走,看见角落里有张空凳子在,干脆扶了能武一道过去坐下。什么事儿也不干,就盯着他看。
杨敬轩早看见她端端正正坐在墙角边绷着张脸盯自己,他走到哪她就盯到哪。一开始还没什么,渐渐地浑身不自在起来,跟人说话时几次差点都错了话头,弄得对面的老者以为他是连日奔忙过于疲劳才Jing神恍惚,说:“大河,事情既然商量得差不多了,明天宣也不迟。你先去歇会也好。你也不是铁打的,这几天够累了。”
杨敬轩忙收回与林娇对视的视线,说:“我不累。村人口粮的事要紧。刚就好几个人过来问了,早点说了好,免得人心惶惶。”
三叔与边上几个族人对视一眼,便转身朝村人们大声说道:“我瞧大家伙人来了不少,择日不如撞日。就趁这点儿把大家伙关心的事说道说道。没来的人都去叫下。阿旺,去敲锣!”
“三叔,锣柄儿被水冲跑了,就剩个光腚锣,怎么敲?”
阿旺实心眼,老老实实地问,被三叔骂了一句:“你不会拿根木条树枝的用布裹下?”
阿旺哎了一声,急忙跑掉。没一会儿,当当的锣声便响了起来。三叔见人差不多齐了,叫人都安静下来,说:“大家,今把人都聚齐了,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说。老天爷不开眼,赶在这时候来了场大灾,咱们夏粮是保不住了,好在老祖宗有远见,把咱村的公田粮仓筑在坡地上了,侥幸逃过一劫。公粮备着就是以防万一,如今不得已,只好开仓放粮,每家按人头发放。男口一人四斗,女口减半……”见下面村人纷纷议论,又说,“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是嫌不够,怕挨不到下个收成。只是如今也没办法,统共就那么点公粮,大家伙勒紧肚皮凑合下,趁早补种田地才是正事!”
三叔话说完,下面的村人便戳着杨太公家的方向骂声一片,骂完了又无奈叹气。
三叔等嘈杂声静了些,又说:“这回水灾,咱们村虽也有人不幸遇难,只也算祖宗保佑,比起别村那不知道要好多少。如今粗粗统算了下,死了十五口人,都上报给官府了。除了黄二皮有个娃丢下,余者大多是上了岁数的。县里的仵作过来看了尸,说别人都是水淹,只黄二皮后脑勺破了个洞,瞧着像是被人砸的。黄二皮平时偷鸡摸狗得罪了不少人,这一时也查不出是谁干的。我跟大河商量了下,这事先就这么揭过,如今要紧的是安顿好他丢下的娃,就让娃的表叔接了去养,田地公粮也都一并带过去,他表叔也愿意了,叫大家伙知道下。”
林娇听到黄二皮竟真淹死了,下意识地便偷看了眼杨敬轩,正巧撞到他视线,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这回轮到她心虚了,赶紧装作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