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汗毛竖起来了,还是往后瞄去。
走道尽头,一扇门虚掩,昏黄灯光洒出来,映在地面。
音乐是这时代比较流行的一种调子,温温吞吞,半醉不醒,叫人如坠梦里,回忆起来,应该是称作,蓝调,布鲁斯。
这曲子有种杀伤力。
几步之遥,丁凝莫名走过去,停在门口,女声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室内是个小休息室,金黄色的复古唱片机指针朝上,黑胶缓缓旋转。
旁边是个躺椅,上面坐着个熟悉人影,白发,长身,半阖眼,手指随着歌曲,在扶手上敲打节拍,旁边的墙壁上靠着红木拐杖。
是邵泽徽的大哥。
“……And here we are in heaven,
For you are mi last……”
女声唱到这一句,邵老脸上出现和年龄不搭的红晕,睫一闪,眼眶忽然shi了,嘴巴一张,似乎呢喃了一句什么。
丁凝听得很清晰,他说的是,对不起。
旁边的柜子上,摆放着一排相框,黑白和彩色的都有,却都是同一个女人。
黑白照年轻些,彩色照年纪稍大一些,温婉,貌美,端庄,跟邵宝意有八分相似。
丁凝从来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能这么深情,就算有,也捱不过这么长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利颂恩总说自己是个死没良心的,对于邵泽徽无论爱也好,骗也罢,都有些无动于衷,并没什么反应。
如果说书里的那一世带给她最刻骨的是什么,可能就是对于男人和爱情的淡薄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有这玩意吗?
可是屋子里这个男人,在妻子死了十几二十年后,在新婚纪念日的热闹盛典,还能一个人孤独地呆在爱人的旧居内缅怀。
丁凝迷惑了,扶在门墙上的手一动,滑在了门把手上,惊动了室内人。
老人睁开眼,眼眸红通通一片,转过来,正要开声,却呆住。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连拐杖都忘了拿,想要用尽力气走过来。
丁凝看见他身体重重晃了一下,连忙进了屋子,把老人搀住,刚扶稳当了,却觉得一股力量把自己卷到对方怀里。
老人很激动,几乎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脸涨得通红:“你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
这一身的衣服,让邵老错认了。
丁凝不敢推他,任老人抱了会儿,才将他扶到椅上,退了两步。
邵老泪眼望着面前的年轻女人,醒悟过来,忽然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发脾气,也没责怪,只是捂住盛满风霜的脸庞,无声哭起来,间或有哽咽飘出:“……二十年了,你还是倔得很……就是不愿意原谅我……还是不肯回家一次……”
说没有半点震惊,是不可能的。
跟刚刚在草坪露宴上遇到那个高雅骄傲,不苟言笑的老人,完全是两个人。
对一个女人的感情,能维系到这个女人死后二十年,丁凝不知道邵泽辅对这个妻子到底有多深的爱。
她不想打扰他,也想给这个老人保持一点尊严,打算退出去,走到门口,身后有声音传来:
“丁小姐,能陪我跳舞吗?”
曲子是六十年代最流行的蓝调At Last,演唱者是彼时的灵魂乐歌手桃子小姐,也是邵氏夫妻恋爱时,一曲定情的歌。
这是丁凝穿着那袭邵妻旗袍,搀着老人在唱片机前徜徉时,邵老跟她说的。
“……她是千金小姐,是个天鹅,我是一钱不值的穷小子。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责难,什么都不要了,只为跟我。我落雨夜排队为她买桃子小姐的唱片,我们搭夜轮跑去外岛玩,还去偷偷注册……”
邵老回忆起年轻时的放纵岁月,脸上闪着十□岁青年人的光彩,“后来我发迹了,加倍回馈她,宠爱她,让她过得尊贵,让她在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比以前还要活得像公主!”说到这里,邵老又是含着泪,一脸的得意,不用想,丁凝也知道他是怎样溺爱妻子了。
这邵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会宠女人。
丁凝轻说:“她很幸运。”
邵氏夫妻,就是个童话故事,就算这名妻子红颜早逝,也不能说不幸,凡尘俗人又有几对夫妻能做到这份上。
邵老幸福地笑了,隔了几秒,又在女声的哼唱中,落泪:“……幸运?可她死了。”呜呜地又哭起来,像个孩子。
“人总得有这一步。”丁凝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您迟早也逃不了这一天,总得跟她见面的。”
邵老脸皮抽了一下。
可没生气,是欣赏。
这女孩,突然,他不讨厌了。
老人的身体和步伐都很僵硬,移一步都很艰难,可跳得十分用心。
丁凝半抱着他,出了一身汗,很辛苦,但也很用心。
一曲结束,老人抽离女孩,回到椅内坐下,脸色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