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小满还是兴奋,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企图看到一些新鲜的风景,但是一路颠簸着,看了好久,匍匐在眼前的始终还是这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土路,偶尔看见路过的人,也都是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村人,不是牵着马,就是赶着羊,挎着篮子,没有一些特殊。
他打着哈欠,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在萝卜堆里昏睡了过去。不晓得过了多久,直到被人在耳边大喊了一声,“小子快起,到地方咯!“这才稀里糊涂又睁开眼睛。
小满从车上下来,脑子还是发昏发沉,乍一眼,只是看见清晨换成了日暮,四周围全笼在晕晕沉沉的暗橘色里,他在县城的这条主街上慢慢地走,一边仔细地看,这才一一地看清了路两边的南货铺,药铺,茶肆,酒家。
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确是极热闹的,也似乎是要比镇上大些,繁华些,但说到底,却也说不出究竟还有哪里不一样。
突然,一个年轻女子哭叫着跑窜过来,撞了他一头一脸,还没等他回神,后面却又追出一个年纪大些的婆娘,一边追着,嘴里一边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有人拉着那女子,又有人拉着婆娘。围着看热闹的人,很快又聚起了一堆。女子哭着,婆娘骂着,周遭那一张张嘴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末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他没了耐心,还是接着走,突然又顿了脚步,路口,又是几个婆娘,头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边发着刺耳的笑。
小满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地发起涨来,又仿佛是心里的一个愿望就此破灭了似的,几乎再多一秒也呆不下去,仍在路边找了一辆要回镇上的车,就往回去了。
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一件事,甚至包括水杏。日子照例一如平常,只是,一旦再想起“出去”这两个字,他却总有些迷茫,寻不到方向似的。
年关将至的时候,有一天,水杏下工时,带回两样新鲜玩意,高高兴兴地打着手势告诉他是掌柜的从外面带回来的。
一件,是个长瓶子,内里装着澄清的浅绿色ye体,瓶身贴着Jing致的画纸,纸上是两位婀娜的女子,秀眉红唇,头上拢着新式发髻,身上是修身的花色旗袍,手上还捧着花束,另个世界里的人儿似的。
这一张小小的纸,好像带着一种魔力,就好像那一天他遇见的那两个洋人的画册似的,小满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心思随了这张纸浮动起来,也到了那另外的一个新世界里似的。
他好容易回过神来,方才笑了笑,指着瓶身上的三个字,告诉她,这个叫“花露水”。
水杏轻点一下头,也笑。
他们都不晓得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却也都只是看着那张画纸,小心翼翼地摸着瓶身,谁也不舍得去打开来看个究竟
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件东西,那是方方整整一块,也是光滑Jing致的纸包着,隐约还能嗅到一阵淡淡的清香,上书着两个字,“香皂”。
这一个也是陌生,但比起花露水,他们总算还有些知道,这就大约类似香胰子,是富人家用来洗头,擦身的。
水杏将这一瓶花露水当什么宝物似的珍惜地收起来,却把那块香皂拿着,打着手势指了一指隔壁,小满明白她是想要去送给柳嫂,便点点头,和她一道过去了。
柳嫂一看见这新鲜玩意,眼睛一亮,嘴里“哎哟”一声,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欣喜,和水杏客气地推辞几下,还是欢欢喜喜接过,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地看着,嘴里啧啧叹着,“掌柜的应是去了一趟上海吧。先前,梁三少爷也是去上海,给太太小姐们带回好些新玩意,其中就有这香皂……”
小满一怔,喃喃着重复一声,“上海……”
柳嫂点点头,分明只是在梁家帮佣时从三少爷那里学来的舌,她的话音里却不由自主地拿腔拿调,也带上了几丝得意,倒好像是她自己去过似的,“那地方啊,可大得很,所有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什么样的东西都有。”
小满听她说着,不再声响了,眼睛却一点点的飘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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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从柳嫂家里出来,连自家的门口都没踏进,小满就去抓了水杏的手,没头没脑地来一声,“我们就去上海,好不好?”
她不是全没预料,却还是一怔,柔柔地看向他,却不点头,也不摇头,眼里欲说又止似的,含了一丝淡淡忧虑。
他读出了她的顾虑——这样贸然出去了,又走得这么远,到了那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之后,两个人该要怎么生存。
小满滞了一下,一颗雀跃着的心终于稍微冷却下来。
水杏安抚似的握了握他手,笑着摇摇头,打着手势——不要急,这件事不能够冲动。以后,一定能有机会。
小满点点头,也对她笑一笑,要她放心,似乎已是想通了。
然而,夜里躺在床上,将要睡过去时,他却又自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