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能好过嘛?
“可惜老爷自小勤学苦读,文韬武略,有胆有识,平三藩的时候立下了大大的功劳,可就因为是汉人,那些八旗佐领旗主就眼红,向皇上进谗言,生生把老爷发配到这个地方来,跟流放没什么区别。”
又一个戴梓,又一个流放,又一个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又一个心在天山,身老沧洲的辛稼轩。
“五叔,够了,别说了,跟安大夫说这个做什么,咳咳咳,皇上有皇上的难处,皇上能提出满汉一家,能起用绿营将领,已经是旷古烁今的开明君主,你们懂什么,咳咳咳…………”
老仆人的愤愤不平让躺椅上消瘦憔悴的病人忍不住发声呵斥,我忙端上刚熬好的雪梨炖川贝母,笑着宽解道:“大人别动怒,伤身,您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五叔也是,晓得大人一心报国,忠君为民,怎么能说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话,安莎是皇上身边行走的人,你们下边的人不知道,安莎可是清楚,皇上用人一向唯才是举,不分什么满人汉人,要不像安莎这样的洋夷还能当太医院六品供奉,这可怎么说呢?”
我起身,递过汤匙给五嫂,低头替这虚耗病重的男人掖好羊羔大毛被子,又推心置腹说道:“奴才们不懂坐在上头那把椅子上之人的难处,大人也不必上心动怒,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造化,我这个外国人冷眼瞧着,大清国这位君主不说是什么千古圣人,可对于皇帝这份职业着实是尽心尽责,还算是位在其位谋其事的合格皇帝,大人为主子分忧,原是没错的。”
我这非主流的话让周培公晦暗的脸色突然有了一些光彩,侧目看了我半晌,这才艰难起身喝药,吃了两口那雪梨汤,便推开手,不愿再吃什么汤水。
老仆妇劝说这是皇帝特地赏赐的,上好的冀中雪梨,上好的川贝母,加上冰糖熬制了半日,止咳化痰功效可好,老爷就多吃两口。
我接过那粗瓷碗,对两个仆妇点头,吩咐道:“今日雪停了,开半扇窗户透透气,这屋子里有些闷得发霉,五嫂说的是,大人就多吃些,这可是我从宫里刘声芳老供奉那里得到的秘方,天天吃这个,什么肺病都可以治好。”
周培公目光又黯淡了些,听到我说起他的病,只是无力地摇摇手,喘着气叹道:“罢了,又不是什么仙丹,这些年吃的药还不够多的,先生费心,还是回去伺候皇上去吧,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不劳先生费心。”
这话生分的,让我怵立片刻,但却不愿与这不修边幅的男人计较,反而吩咐两个小厮道,你们去准备一些刮脸修发的洗漱物品,我来给你们大人修整修整脸面,要不一会儿子客人来了,大人也不好见人不是。
“咳咳咳,我这久病之人,什么客人,还是替我回了吧,先生这是何必呢?”
我笑了,回头对五叔五嫂道:“大人这病啊,我看一半都是闷出来的,这地方天寒地冻,大人心绪不畅,又没什么旧友亲朋,这整天闷家里,这没病也闷出病来,皇上日理万机,在盛京停留不过几日,这随行的官员里大人也有不少老相识不是,他们也是安莎的朋友,安莎斗胆,就替大人请了他们过来,跟大人叙叙旧,不好吗?这多见见人气,大人身子骨自然就会好起来的,五叔五嫂,麻烦两位,今日午饭加几个菜,不必奢华,够吃就行。”
两个老仆妇欢天喜地答应着去了,周培公却不乐意了,有些发脾气道:“安先生也太多事了,在下的亲友都在南方,这皇上随行中能有什么朋友,再说了,在下不愿见人,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先生还是让我这病人清静清静吧。”
我不理会这病人的蛮不讲理,强硬安排道:“大人,好,好,就算不是大人的朋友,是安莎的朋友,大人就给我这大夫一点面子,随便见见,大人别忘了,安莎可是皇上安排过来给大人看病的,大人这个样子是要把皇上的好意都拂逆了吗?”
“好意,什么好意,这好意便是开这么多苦药,不停地吃,也不见好,吃这么多药有什么用,都说是好意,周昌就领了你们的好意,可这药,我是真不想吃了。”
周培公是什么人,那可是当年平三藩时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一帮八旗纨绔子弟就敢平叛王辅臣的人,论才学不输李光地,论带兵,不输图海费扬古的人,这会子却跟个孩子似的,我也是真真无法,只能摇头,哄孩子道,好,好,大人不爱吃这苦药,那好办,安莎已经让李德全李大总管托传信的驿马从太医院乐太医那里送成药过来,加了蜂蜜调和的丸子,保管大人吃起来不苦。
我的退让叫周培公也是真真无法,这古灵Jing怪的太医,估计确实有点少见多怪,他索性叹息一声,转头不理我。
两个小厮却拿了胰皂毛巾剃刀刷子热水等物品进来,我始终保持着好心情,将一大块蓝布罩住这鬓发花白的男人全身,只留下脑袋露在外面,口里笑道:“麻烦大人配合一下,这屋子里暖和,安莎手脚快,保管一会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