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致致用白包袱裹了那瓷罐子,非常端肃地整理了孝服,与枕壶并肩向柏梁台去。我不知枕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神在枕壶与庄致致之间绕来绕去。
我们登上了柏梁台。在最后关头,枕壶攥住了我的手,故而我两人都落到庄致致身后。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茫茫然望着柏梁台下面容枯瘦但笑容满面的众人。寒冬的暖阳将她环在光芒里,素白色的孝服被晒出金色的幻影。
柏梁台上下寂然无声,形单影只的公主木然地直面即将被她抛弃的人民。
然后在风里响起了葫芦丝寂寥的声音,绵密的乐声如游丝,抛在日光潋滟的天气底下细细地闪着光。其后有琴声相和,琴声与葫芦丝声难舍难分地缠在一起,翩翩如双燕飞。柏梁台下热闹起来了,人们纷纷加入合奏,一曲春天的欢乐小调奏出一场狂欢。
庄致致呆立在柏梁台上,枕壶拉着我悄悄走了下去。
“是春天群青节的保留曲目《群青》。”枕壶负手,对我笑眯眯说。“每每在群青节最盛大的时候就有人吹奏,我敢说,整个衡国没人不会这首曲子。”
“他们怎么会都聚在柏梁台下?”我在一片乐声里狐疑地问他。
“你以为是我安排的?”枕壶笑道。“真不是,他们自己来的。衡国民众对王族感情很深厚,铲除周鸣鹤后,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位衡王来引导他们新生。”
我们慢慢沿着街道走。这座在寒冬里蛰伏日久的城市被春天的乐曲唤醒,他们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冬日暖阳斜射进屋宇,有人悄悄取出箱子里的长笛加入这场合奏。渐渐地,大街小巷都有乐声传出,音符在湛蓝的天空跳舞。古老的大梁在歌唱。
我看到庄致致摇摇晃晃地走下柏梁台,她脸上是一种古怪的神情,感觉到被冒犯了,又不可置信。她轻轻握住我的手,在春天的音乐里低声问我:“他们都喜欢我吗?”
我轻声道:“是。”
她又问:“他们都信赖我吗?”
我想起了环翠,心里一痛,柔声道:“是。”
庄致致歪了歪头,“好吧,就这样了,我做这个衡王。”
庄致致的登基典礼举办得很朴素,整座衡国同时还在为上任衡王、衡世子与无数的皇亲国戚举哀。她穿了一身缕金为龙的袍子,冠冕垂下九串旒,尊荣倜傥地走在金碧辉煌的正殿上。阮宁为首的武官与一个白胡子老头居前的文官分列两侧,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她变得很小很小,心里有些伤感。
“她以后就不能去长安找我玩了。”我说。
枕壶笑道:“你来找她便是。”
“好远啊……”我叹道。
“是有些远。”枕壶用折扇敲了敲手心,“不过也没法子。你一辈子会有很多朋友,总不能个个都朝夕相处。”
他这样一说,我才恍然发觉这阵子与庄致致委实是在朝夕相处。何况又是在那样一座危机四伏的大梁宫中,两人间有无限的相依为命。可她如今当了衡王,大梁宫变作了她的家,她不再需要我了。
庄致致登基后肃清残党,手腕很是老辣。我这些日子日日与枕壶厮混,腻味了便去宫里找致致。如今我见致致再不能乱闯了,得先委派个小宫女去通报,那边与我相约为期,我按约定去找她。我有时候见着她,觉得她还是那个庄致致,做了衡王也没有面目威严多少;仍旧笑yinyin地握我的手,听我说闲话。只闲谈中常有人来扰,都说自己有急事,须王上下召。我听了便想走,庄致致拦住我,三两句将人给打发了,再与我说话。
我问她:“致致,你累不累?”
她道:“不累。”见我一脸怀疑,又补充道:“以前我哥哥做事,我也帮忙的。哥哥不太果决,倒经常是我拿主意。如今不过是重Cao旧业,算不得大事。”
但我晓得她忙,也鲜少去寻她。其实后来去寻她也无话可说,我镇日厮混,谈的都是些玩乐事;她日理万机,脑子里塞的都是国事。一来二去也无话可谈。只有一回她给我看那方绣着双、飞燕的帕子,我见她妥妥帖帖地藏在枕头底下,不由得大骇道:“这不是——”
致致笑道:“不错,是周鸣鹤的东西。我虽不喜欢他,可他到底放过了我的性命。”神色一黯,勉强笑道:“何况,得知他那么喜爱我,也令我干瘪的少女时代增色不少。”
我拍拍她的手背。
她喃喃自语道:“其实他爱的也不是我,是七年前那个穿红裙子执白孔雀扇跳舞的幻影。他为那个幻影私底下抹了无数的荣光,以至于不敢接近。而我其实一点荣光也无,孤独又悲惨,如果给我一点点爱,我将回报无数倍。如果他敢说,我未必不会——”
她顿住,对我温和地笑了笑。
枕壶说,等庄致致处置了红莲教教宗曲以宁,我们便该回长安了。红莲教在衡国可谓是根深蒂固,然此次竟投靠了周鸣鹤,害得王族惨死、民不聊生,可谓犯了天大的忌讳。庄致致斩了曲以宁,又裹挟着私怨与民愤,在红莲塔下堆积了山一般的木柴和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