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缩在俱乐部楼下的花坛边,一张脸冷得发白。他从深海赎身之后,身份卡就被注销了,前台根本不放他上楼,他只能在楼下苦苦守候。
司机立刻小跑过去,不知是说了句什么,又回到林木身边,把支票递给他,说:“先生叫你拿去,还说叫你别在这里哭了,天气冷,回去吧。”
那个冬天其实很冷,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后来淅淅沥沥变成雨夹雪,再后来就是鹅毛大雪。雪落到林木身上,很快就被他的体温融化了,粘稠地附着在毛衣外头,他穿的是一件涤纶的针织毛衣,奶奶买不起羊绒的棉线,织出来的毛衣起球又不吸水,雪落在上头,很快就冻得梆硬。
icu的钱流水一样,没有医疗保险的奶奶在里头生死难料,医生只叫他去筹钱,说肯定要截肢,等会诊结束再决定要不要装心脏起搏器。
林木往轿车的方向看去,后座车窗只升起来大半,露出一张俊朗矜贵的侧脸。林木盯着那张脸,几乎忘记了说话。
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林木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微博。路上越来越堵,最后几乎停止不动。交警穿着雨衣小跑进来疏散,但仍旧于事无补。
司机见他没反应,只能开门下车,往林木这边走来。
林木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坐在这里挡住了路,他正要躲开,就听见司机问他:“你是不是叫林木?我家二少问,你在哭什么?”
直到他手机没电关机,他才想起要去之前工作的俱乐部里找那个好心的医生。他又大步跑出去,一路不敢停下来喘气。
奶奶乐观又心善,家里虽然贫寒,但林木总归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害怕被林军打,能安安心心看书,他成绩很快就位列前茅。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他:“喂!你,那个蹲着的小子!过来。”
救护车很狭小,医护人员在车上做胸外按压,安慰他不要着急。后半夜糖尿病诱发冠心病,心率急速衰竭。他那时候才知道奶奶不想耽误他学习,瞒着他病情。其实奶奶那时候已经四级坏疽,她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等林木睡着了用刀片把烂肉刮掉。
林木睁开眼,微微弯起唇:“我早就得到过了。”
林木在抢救室外面的铁板凳坐了一夜,雪化了又湿了,暖气一烤,隐隐约约有股难闻的味道。
后来俱乐部的医生看他可怜,帮他还了剩下的债务,他终于能好好读书,保送国内最好的大学。
但他只见过褚庭那一次,还是掩在车窗后的半张脸,自此就再也忘不掉了。
先是梦到奶奶的葬礼,后来又梦到褚庭了。
或许是车里暖气很足,男人穿着优雅得体的黑色衬衫和灰色马甲,鼻梁挺直薄唇微张,神色冷漠地偏头看过来。
林木抬头望去,看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俱乐部门口,带着白手套的门童刚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他爸酗酒滥赌,输了钱总要回来撒气,社区的工作人员上门走访,把他带去给他奶奶,他奶奶才开始供林木上学。
“……我得到过。”林木轻轻开口,但纵青没有听清,偏头问他说什么。
那时候林木没满十八,还在读高三。林木白天上学,晚上就去俱乐部打工还赌债,那段时间奶奶糖尿病很严重,连胰岛素都要省着用。
“你在哭什么?”司机不耐烦地重复。
林木无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脸,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抿唇,低声回答:“对不起我马上就走……我只想找楼上俱乐部里的一位先生……”
车四面八方贴了防窥膜,林木靠在后座上睡觉,累得手指都没力气动,却还是接连做梦。
林木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在俱乐部里见过他,知道他是个狠戾的主。他呆呆看着男人,却见他抬起手,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张崭新的支票。
他赚到第一笔奖学金的时候刚好也是十八岁生日,高高兴兴打电话给奶奶的医生说有钱了,糖尿病足能做手术了,但还是没来得及。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么奇怪,深海里那个好心的医生对他帮助许多,他只想着以后要涌泉相报。纵青对他掏心掏肺,他也只把纵青当哥哥。
他缩在椅子上用手机查价格,心脏起搏器好一点的三万出头,呼吸机每天一千五,eo开机费六万,血气分析仪二百八一天,手术费保守估计十二万内,截肢后后五年内存活几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天空阴沉沉地,很快就落下闪电。c市的冬天不下雪,但气候比北方还要湿冷。
钢笔墨水还没有干,林木掀起毛衣为支票挡住雪,怕浸湿了字。墨水隐隐约约有一股很像檀木的香气,林木盯着那串数字,鼻子一酸就流下泪来。
林木还梦见自己在监护室外打电话,颤抖着手拨号码,亲戚都被他爸骗怕了,一个愿意伸手的都没有。
林木用书包里的草稿本把这些数字都写下来,慢慢算要怎么去借。他的草稿纸很薄,一边是调和级数的发散证明,一边是医药费加出来的总和。林木第一次写不出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