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说话,莱欧斯利也不愿意说话。首先他已经察觉到男人的厌恶,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紧紧贴上去往往会收获暴力而不是小费;其次,当许多人的奴隶尚有自由可言,现在脖子上沉重的铁块让他连面前离开的门也摸不着了。
他余光瞥到角落里一只被浴室水汽蒸得湿淋淋的肮脏老鼠,也许应该再往浴间里面丢上一只猫,会抓那些讨人厌小东西的灵巧的野猫,而不是只会窝在墙角的家猫,像这种和人亲昵的、没有穿任何衣服的小动物,手轻轻拨开毛就能看到生殖器。
两天里加起来做了四顿饭,第一天他需要去上班,在外面待了一天后,傍晚回到家做两人的食物,在这一天内莱欧斯利只能吃到这唯一一顿,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的确饥肠辘辘地格外渴望男人的喂食。第二天男人早中晚都会做饭,莱欧斯利得到及时的喂食,心中不再那么感激。
莱欧斯利就这样寄居在螃蟹壳的浴室中,瓷砖地板总是暖不热,除非开灯,否则没有任何光亮。这不是意味着卫生间里没有窗户,他们身处地下,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沉船残骸,因为某些阶级原因,从前惨风酸雨的贵族运动将穷人驱逐到下水道中,时至旧贵族被肃清的今日,地下的穷鬼对地上仍持一种蔑视与愤恨的态度。
在看着莱欧斯利切动生肉料理时,他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他觉得铁链像肠子,对方的一部分被黏在浴室墙壁上,然后拉出了长长的一截肠子,这时候一般人都受不了,会呕吐。
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被成年人圈在怀里的、还处在幼年时期的莱欧斯利已经把刚吃进胃里的东西吐得差
虽然菜和饭看起来重油重色,但他的厨艺其实不错,不久之前他需要为自己的母亲做饭,他们经常会在饭桌上争吵,因为太咸或者太淡,争吵无法避免,他永远也做不到最标准的完美,只是一粒盐就能左右,他没办法去挑出一粒盐加进锅里。再然后是首先——当他问他母亲晚饭要吃几粒盐,他母亲会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随后辱骂和嘲笑便像漆黑涨起的潮水一般淹没他。
卫生间里的瓷砖被打掉一块后裸露出来凝固的凹凸不平的灰色水泥,一条油腻的锁链从那片灰块中延伸出来,显然它已经经过了数个主人之手。莱欧斯利脖子上的铁块则是在伊丝黛莱的铺子上新打的,老板问他尺寸,他不知道,左手指尖对着右手指尖,然后十指错开,整只手向内收,做出一个把握的姿势,他回味着手心里的黑月牙和脉搏,仍感到黏糊糊的金合欢树胶从指缝间悄然流逝。
魔藤与豆叶那样盘旋入天的街道,叶片由铁钉或火焰焊接的金属板合金杆支撑,哭叫鬼由被潮湿腐蚀出的缝隙间凸起的赭褐绣块与尖头水滴组成。地下面几乎没有风,时至今日他没见过窗帘飘起的样子。他在枫丹巨湖东面的露景泉广场担任街道清洁工,庞大的歌剧院如同断头台,同时又是审判庭,那上面铁定有飘窗,傍晚时他能听见伊黎耶林区飞来的风呼呼拍打歌剧院沉重丝绸的声音,他不敢抬头,害怕铡刀落下的时候切的不是脖子而是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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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被一道墙切成两部分,这一块是洗浴间,约占总面积的四分之一。此时,东侧一扇漆成铜绿色的悬铃木门后,他与莱欧斯利正处于此地,几乎将窄小的浴腔填满,每一块瓷砖里都有着他们肉色的模糊的影子,每一片釉面上都有一个恐惧的大人与从容的孩子,一小份主人和狗。
为了让莱欧斯利吃饭,他把铁链加长了七八米,这样长的半径足够莱欧斯利在半个房间内随意走动,他在床边放了一只小床,大概是上面的人给狗用的。他在露景泉,有一位夫人的狗死于与其它狗的战争中,他去打扫尸体下面的血污时,提醒在原地哀悼的夫人不要过度悲伤,又把满是鲜血的狗卷进外套里,后来那位夫人就像扔垃圾一样把狗窝施舍给了他,连同被女佣洗得发白的、那时卷走狗尸体的、他的外套。这件外套本来是要扔掉的,她送来的狗窝对当时的他而言也只是一样填充房子的道具。
比贫民窟还要悲惨的地方大约只有椴木套娃般的屋内之屋,宫内之宫。他在水妮塔里揭下莱欧斯利右侧脸颊上黑色塔夫绸的月牙、在用大拇指指腹携下残留在皮肤上的金合欢胶时,弯弯的月牙被他掌握在激动炙热的手心,几乎要成为一块火炭。没有任何女人参与、摒弃掉一切的女人,他便拥有了一个儿子,但未曾设想过会有塌下的陷阱在未揭示的地方如蛰伏的野狼那般耐心地等待他。
他在露景泉广场做清理工,做一休一,与另一个住在水上的人轮班。需要上班的早晨,他会去水道枢纽的三层搭乘娜维娅线,约半小时的路程后抵达茉洁站,再沿着唯一一条铺设好的道路去往露景泉广场,接着他会在露景泉待上一整天,傍晚七点半回到家中给住在浴室里的小动物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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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饭摆在餐桌上,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自己洗得发白的床铺,他坚信他母亲的气味他母亲的分子已经彻底运动进入了床的纤维里,不论他怎么清洗,他的一小部分母亲都会在床里面、家里面、母亲用过的脸盆、锅铲、与两人共用的刷牙杯的杯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