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结束,老师留下来检查上锁,我於是先和汪琳一起搭电梯下楼,途中没有人开口说话。
平时,我的字歪扭像是总在口袋里自动纠结成一团的耳机;可一旦用了喜欢的笔,还是能够稍微救回难读的字迹。
大楼的自动门开启,汪琳率先走了出去,她从皮外套口袋拿出菸盒与打火机,点燃一支菸。
我不晓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问想要找什麽书吗?」声音里的情绪却是带着不愉快的。我总是可以感受到别人声音里的表情,尤其当它与被说出口的字句意思不符的时候。通常,我越是焦虑、越是紧张,就越能够注意到这些细节。
升c小调的乐曲在我耳中散开,佛瑞作品编号八十四,八首短曲中的。
後来几天,我不敢再回去书屋,即使我好想念秀霞nn。
这样的回圈持续了好几天,直到我终於受不了自责的情绪、受不了那麽多天都见不到秀霞nn的笑容。我知道我必须向那个人道歉,才能让心底不断责备自己的声音安静下来、才能有办法自在地回去书屋找秀霞nn。
笔尖按在卡片上,发出了小小的声音,我开始写——「向yan书屋的哥哥您好」,九个字後,停笔,脑袋里有各式各样的疑惑。空转了几个可行的版本,担心着可能不够礼貌,或者,太过礼貌。我想起妈妈曾提醒过我,如果太过客气,可能反而会让人不自在……
假日的下午,沿海小镇是热闹的,尤其是转入向yan书屋宁静的小巷子以前必经的主街。我从外套口袋拿出耳机戴上,隔开摊贩的吆喝、行人的闲谈。我整张脸藏在围巾後头,却不太能阻挡空气的sh冷以及各式食物的气味,於是加快步伐。
我一直跑到距离书屋已有点远的路口,才放慢了脚步,把脸埋进围巾里,任由狂烈的心跳占据我的耳朵。
那个瞬间,我意识到,是因为我的关系。
这是秀霞nn用心经营的书屋,是一直以来对我这麽好的秀霞nn。而我却只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莫名迁怒於一本书,那麽粗鲁、那麽不珍惜。
「对不起,那天差点让店里的书受伤,还没有跟您道歉就跑走了。以後我会更小心的。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将最後一句话写完,我摺了一个小信封,把卡片装进去,再用珍藏的小鸭贴纸封起来。这是我很喜欢的贴纸,上面的亮粉洒得刚刚好,不会刺眼,就像这支笔一样,都是重要的时候才会舍得用。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又再合奏了几次。吴老师时不时让我们暂停,以提供她的建议与指导。
吴老师和我说过,汪琳是附近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但目前我还未看过她穿学校制服,她的打扮也完全不像高中生,而现在她竟ch0u起菸来……我看呆了,「不良少nv」四个字莫名潜入我的脑中,我摇了摇头想甩掉它,不愿轻易评断汪琳是什麽样的人。我知道外表并不是一个人的一切。更何况,当我和汪琳合奏时,她有着专注而沉静的气质。她的音乐传递着与外貌截然不同的讯息。我觉得,一个人如何对待乐器、如何呈现乐曲,是可以反应内心的本质的
但我总是没有办法明白,那些违和的情绪来源是什麽。
另一种全然的难为情包裹住我,我羞愧地只想赶紧逃开,连「对不起」也来不及说出来,慌慌张张就往大门跑去。
窄小的电梯里,我可以闻到汪琳身上飘来淡雅的樱花香气。这让我有点惊讶,毕竟,今天的她仍旧一身黑衣黑k,有点神秘、有点酷的样子,实在很难和樱花甜美的味道联想在一起。
重新回到雨中,好不容易乾了一些的头发和衣服再度sh透。
我从谱里抬起头,正好又对上汪琳的眼。总觉得,她的眼神似乎柔和了许多,甚至好像带了点讶异与赞许;只是那些情绪一闪而过,我无法确认。不过,汪琳放软的目光,仍然让我放心了一些。
我没有注意时间。等我写好、整顿好出门,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後了。
我挑了一张浅蓝se的卡片,拉开笔袋找出那支只有写重要的东西才会拿来用的钢珠笔。那是去年我十三岁的时候,爸爸送给我的,还是在书屋里和秀霞nn一起挑的。
然而,只要一想到我粗鲁的举动、想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不高兴的表情,就会连带想起那天遭遇的一切——同学说的话、浸泡在雨水里的鞋袜,还有那本被买走的《异乡人》……
反覆犹豫许久,我用掉了几张卡片重新写过,看着垃圾桶里对摺丢掉的卡片有点心疼,便告诉自己,这是最後一次尝试了。
打开书桌ch0u屉,那个令我心安的木头香气就窜入鼻腔里。我拿起装着五颜六se小卡片的透明塑胶盒,感受盒子上面突起的厂商英文名称、用没有剩多少指甲的手指轻轻刮过,「喀喀」的声音像是一个方形的小刮葫,「喀喀」使我的嘴角上扬。玩了一阵子,才猛然想起正事。
抬起头,我对上了一双气恼的眼,是刚才站在柜台边的人。那个压抑着的愤怒,好像因为眼镜镜片的反光,变得更加尖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