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南唐宫殿的金碧相辉,这座寝宫的布局十分古朴简约,显然主人并非豪奢之辈。
李煜已饮下两三杯,盯着微漾的酒水,恍惚有些头晕目眩。
一方小案,李煜与他相对而坐,过于近了,不该是君臣的距离,
闭着眼,看不到赵匡胤面无表情,手指却探进他口中,灵巧地玩弄柔软火热的舌。
步入里间,只见已布好酒菜,只等来客。
他的话显得刻薄,却何尝不是直言不讳。两个人这样的身份地位,又何须对自己委婉。
既如此,不免再饮一杯。
待缓过来,请罪道:“臣失礼了,官家勿怪。”
赵匡胤抬手免了他的行礼,笑道:“本是为闲话才唤卿前来,何必多礼。”
赵匡胤不置可否,只是再递一杯:“既失礼,便以酒赔罪罢。”
酒精作祟,他不大能理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只能无助而迷蒙地望着站在自己身前俯视的男人,
大约是听见动静,屏风后转出一男子,身形高大威武,睥睨间锐意横生,显然是习武之人。不知是天生的肤色深,还是因行军打仗免不了风吹日晒,格外有几分豪旷不羁。
涎丝自嘴角滑落,带着几分暧昧的痕迹。
侍从来请,道官家已在殿中等候,李煜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振袖提步迈上台阶,缓缓走入殿内。
“世态多变,今朝你起,明日他亡,春光却从不负约。江南风物一如往日,每至春时,明山秀水,万花如海。只是逢此乱世,亦难免受战火摧残。”
竟是与外貌截然不同的随和。
“朕年少时爱四方游历,三月,春花正盛的时候,也曾到过江南。不知如今可还是从前的模样?”
李煜猛烈地咳嗽,白净的脸庞泛着酡红,气息早乱得不像样。
他的心思展露得太快,被轻描淡写地略过,只好道:“是。”
似是看出他眉宇间隐有不敢言的怒气,赵匡胤安抚道:“朕善武艺,却只略通书文,向来以此为憾。今日既有幸对饮,不知是否能得卿指点一二?”
何况,这个人说的哪里错了呢?这些年醉心山水,究竟是仰慕陶潜隐逸之风,还是为避争斗猜疑刻意避居世外,他是最清楚的。
赘,也便作罢。
那杯酒几乎是灌下去的。
赵匡胤给他斟了杯酒,随口道:“光义那小子顽劣,今日又拉着你在外跑了一天吧?他少时爱读书,你同他应当是聊得来的。”
酒一遍遍地斟,他便一杯一杯地饮。不知何时有了醉意,终于辞道:“臣实不能再饮,请官家见谅。”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喝酒。李煜仰头饮尽一杯,才放下酒盏,又已添满。
赵匡胤便笑:“说这些奉承的话。”
赵匡胤举杯与他一敬,自己只是浅抿一口:“今日闲谈,不提国事。”
喉头艰难地滚动,一半被他咽下去,余下的实在来不及,狼狈地流出倾洒在衣裳上,霎时被浓烈的酒香包围。
李煜已不大清醒,脑袋昏昏沉沉的,花了些力气才听懂他在说什么,抬手欲拒,刚张开口,杯沿就挤了进来,磕得牙齿一痛。
这辆马车直接驶入宫门,直到宋帝平日休憩的居所才停下。李煜下了马车,望着眼前这座殿门紧闭的宫殿,竟有几分羊入虎口的错觉。
“读再多书在这乱世也不过是无用文人,不如官家策马征战英武无匹。”
李煜立于一旁,视线从他脸上略过,恭敬道:“南唐使臣李煜见过赵官家。”
“唔……”他下意识就想往后躲,却被人牢牢按住,怎也摆脱不了禁锢,呼吸的节奏全被那两根手指带着,抵抗本就脆弱,很快就丢盔弃甲,只能顺从地舔舐吮吸。
他的声音温和而不容置喙:“最后一杯。”
“卿是妄自菲薄了。”他再满斟一杯递与李煜,“朕方才失言,就以此酒向卿赔罪。”
李煜道:“如官家所言,礼崩乐坏祸乱滔天的世道,何谈风月?妄寻桃源,聊以自慰罢了。”
已是极诚恳的姿态。
对面之人大笑,“卿非贵貌,倒堪为一翰林学士。”
这个宽厚的君王此刻却变得不太通情达理,亲手执了酒樽递至他唇边:“再吃一杯。”
他本便是没有棱角的人,烛火映照碧色衣衫,好似春江明月,而他便是烟雨本身。想开了似的,微微笑了一笑,接过酒盏饮下。那些郁结化作怅惘,极浅的一笑,眉眼却添三分温柔的落寞。
“落座吧。”
“乱世中人,凭手里的刀枪立身搅得满天下腥风血雨,倒出了个卿这般心怀春风词笔的风月客。”
李煜道:“臣微末之才,怎敢妄称指点。”
桌案狭窄,赵匡胤身高臂长,一手按住他的头,酒就强硬地往口中倾倒。
他只好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咽下,不小心呛到了,以手掩面咳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