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个人窝在山坳坳里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一堆蝗虫自远及近而来,脚步密密,如蚕食绿地。到山底,蝗虫首见野驴如天降甘霖。还未收入囊中,山顶巨石翻滚,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就倾轧而来。
傅仇跳起来举枪大喊:“兄弟们给我冲啊,干死他娘的小日本!”提脚飞速下山,犹如猛豹窜野。枪子在胸前突突直叫。
季冷子刚脱下白大褂,小陈就闯进来直叫:“季医生!有伤员!是个战俘,您看……”季冷子又把褂带子系上去。
结刚打好,人已闯进来:“季冷子!他娘的我们又见面了!我,傅仇!”又回头瞧一眼身后被抬着的个血糊淋剌的人:“给这鬼子治治,死不了就行。”
目光一落,肩膀一颗星,是个少佐。很年轻。少佐一条腿被刺刀戳得稀巴烂,脸颊上肌肉晃动,额角的汗划着如死灰的脸。季冷子上前看伤口。被少佐一脚踢开:“滚开,你们这些愚蠢的垃圾!”少佐用最纯正的日语骂。傅仇怒目圆睁,只知道他是在骂人。抬脚就碾:“讲什么屁话?你骂老子就骂,骂我恩人就是找死。”话音未落,少佐已经疼晕过去。
季冷子脸冷得能在七月结成冰。大腿已然保不住,季冷子给少佐截了肢。晚上,缺了条腿的少佐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不断说胡话。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我好热……妈妈,我要回家。”
传闻人之将死,就会一直在叫自己的娘。偌大个军医院,一晚上来来往往多少伤员战士医生护士,只有季冷子知道他在叫什么。
小陈给少佐降温,换完几趟毛巾,还是忍不住问:“季医生,他在说什么?”
季良说:“他想家了。”
小陈沉默了。病人不分敌友。她记得季医生跟她说过这句话。
第二天,赖于精细照顾,少佐熬过了这一关。醒来的少佐接受不了自己没了条腿,疯狂发泄着愤怒:“庸医!庸医!你们中国人的医术哪里比得上我大日本帝国!竟然把我的腿锯了!我要上告国际军事法庭,你们虐待战俘!”
他挣扎着、怒骂着、抗拒着,把所有一切想靠近他帮助他的护士医生弄得伤痕累累。
季冷子当班来,跟他说:“好好养伤。才能回家。”他说的是日语。
少佐脸色一变,问他:“你是日本人?”
季良沉默良久,依旧点下头。
少佐颤抖起来。很快捡到个枕头就朝他脸上砸。枕头把季良的眼镜打歪了。少佐鄙夷的眼神像利刃:“叛徒!我大日本帝国的叛徒!你会不得好死的!”
话没说完,一人高声闯入,两脚就把少佐踩到床上动弹不得:“他娘的人给你治病,你还打人?我就说你们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救你还浪费我们中国的药和绷带!”少佐断腿处被傅团长踩得又涌出血。少佐用血红的眼向上盯着季冷子,就像死神临行前的最后一瞥。
枪套一松,“嘭!”少佐不知道怎么摸到了傅仇的枪。他抬手射向季冷子,却因受伤虚弱而射偏。
“你他娘的找死!”傅仇抢回自己的枪,顶着少佐的黑脑袋目眦欲裂:“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少佐听不懂威胁,仍旧在挣扎。季良站着,盯着,冷冰冰的。直到“嘭!”一声下去,少佐脑袋上开出了血花。腥热的血溅了一床。
“傅团长!”小陈吓得不敢动。杀红了眼的傅仇跟个兽一样。
少佐死了。傅团长低着脑袋被旅长骂得狗血淋头。
07
批评挨完,傅团长甩甩脑袋,就跟甩掉一阵坏风似的。出了门就到处找季冷子。
“季医生,季医生,季医生!”整个营地就剩他吵。迎头碰上小陈,小陈欲言又止。
是啊,当时少佐软塌塌的被拖出去的时候,傅团长还嫌不解气。在人血淋淋的脸上又啐了口唾沫,骂道:“呸,狗日的日本鬼子!”
那个人肯定是回不了家了。这话也肯定是骂进了季医生心里。小陈不敢说。
傅仇又是在湖边找到了泡在半江夕阳中的季冷子。长水连天,孤影一点。向上生长的重重水草把他围起来。傅仇把草一压,一屁股也坐他旁边:“得亏你没事。你要是有事,我非得把那鬼子剁了不可。你说你好心救他,保他一条小命,这是多大的恩德?他还敢要你命?”
“你看我们多好啊,从不乱砍乱杀的。跟他们日本人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他们就是鬼子。不是人。”
季冷子说:“他回家了。”
傅仇一愣。饶是他这样的粗人,也能品出些乡愁遗韵来。虽不懂,但也拍他一下,季冷子肩膀就重重摇晃一下。洗得干干净净的衬衫在清瘦的身上被揉皱:“嗨,你想家了?怎么会突然想家了呢。这日本鬼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出去。等全都赶走了,咱就回家。”
季冷子不语。
傅仇近日越发难以忍受救命恩人沉默。他归咎于恩人今日是因没能救下一条人命而自责。唉,这季冷子人是看着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