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提的多了,母亲也不那般谨慎,有时或直截了当,“嵊儿,母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你。”
心思跟母亲摆在一块,后者何其重要。
不光是曾经暗嘲的族中子弟,同学的友人皆与他交好,参过几次春猎,结交的皇族子弟亦非全无,都保持着稳妥距离。陆嵊是陆家大房正夫人膝下长子,除他还得了个女孩。
“陆嵊,我们去酒楼玩,怎么样?”呼吸喷吐在他面上,带起鼻根处一阵痒,温热的躯体离得极近,几乎能一揽入怀。
对方只是风尘仆仆地,怒气冲冲地抵他在书房椅上,气呼呼质问他,此等要事怎不支会他一声。
花了半刻钟的功夫,小少爷弄清了这其中玄妙,如女子有喜“三月不外报”尔尔要点,恍然大悟。而后,趴到他的书桌上,那些尚没风干的笔墨险些遭殃,陆嵊由着他,只默默收起物什。
商阙的眼睛亮了,兴奋的小鸡啄米般点着小脑袋,蹭的陆嵊手心痒痒,揪在心尖尖样,他展出个笑,“除了这个,很多草虫、小草人草船草席,我都会,你要是想看其他的,我往后去学,但你不能像今日这样说我是‘女孩儿’,行吗?”
私塾后入学堂,再入科举,一路科考仕途,人生有三大幸事,仕途顺遂得一知己小家康健,年纪日渐长开的俊容,身姿不再是昔日诟病下的女娃容颜,多了丝摄人心魄的美。被嫌鄙相貌娇可的日子如在昨日,陆府门口,已挂上喜庆大红花布。
看他这状态,指定寻他有遭事,手上的工作只可先搁下。那些物件被熟稔地摆在一方木箱里,商阙生的好,大了些更好看。他被养的瞧上去比之陆嵊还贵气,身上红袍玉冠,墨发被束起,松散双眼里散漫味极重,薄唇挂笑,宽肩窄腰身材颀长。
“好吧。”商阙眨巴眼,草蚱蜢被收回了那个镶金红木箱里,正好手臂高,说,“拉钩,反悔的是晚上湿被子。”
男人嗓音柔和下来,诱哄一般,商阙的动作一刹僵住,别开视线去,松了作对的手。陆嵊对着他清晰的下颚线看了圈,随便梳起的发落了几根在商阙面庞、脖颈,气息近在咫尺,手在对方脖颈之上轻轻按压,力道温柔。
多少承了父母优势在里头,平常还好,惹毛了跟狼崽似的,眸子结霜泛着冷芒,不怒自威,着实不是个好惹的。事实亦如此,京城出了名的小霸王,砸赌坊抢民女官差面前摆架子,桩桩件件有幸亲眼见证。
“我看看?”
说来赶巧,恰是那段光阴,总差不了多久,对门的商家也传出喜讯,商夫人有了喜脉。同传出时,此事上,商小少爷的情绪他拿不准。
于是,陆嵊只好放下先生布置的那些难嚼的诗词歌赋,毛笔搁在书桌上,待对方被哄着坐到那把檀木椅上,抓起桌上散着余热的温茶品了口,他欲言,张张嘴,人喝下去,索性没制止。
艳羡之外,他心情颇复杂。小玩意母亲逢年过节带他归宁,不说见过制法,甚至亲手做都是有的。
除第一次半开玩笑了番,翻出自己的珍奇玩意给他分享,仆从都被关在了外边,他任性不让人跟着,也无人敢闯。陆嵊拧着眉毛,瘪了下嘴,仍是接过了那个做工精巧的草编蚱蜢。
小少爷与他人一般,又不似相同。
年岁小这话术,从他记事起,听多了,当是搪塞,看到这场景,也不由失落。
他伸出小指,那方白嫩肉嘟,总算有了话头,陆嵊松口气,勾起对方的小拇指,笑容真切,“嗯,一言为定。君子无戏言!”
竟有人稀奇这个。
娇生惯养出的皮肉,没有红痕撞伤,痛都不呼。陆嵊收了视线,弯下的腰直起,当下立断,“无事。”起身时,手腕被抓住,削瘦的腕子只手能全套住,不费工夫。
惊愕之余,看向商小少爷的复杂眼神里,多了分怜悯。
良心不太安宁,陆嵊神色淡淡,抓着那个草蚱蜢,塞回小少爷手里,人还比他低个头,猝不及防地,被陆嵊轻轻拍了拍脑袋。他食指比在自己唇上,低声说,“想学怎么编草做蚱蜢吗?”
“唔,”小脑袋思索了会,小孩儿的脾性就是难以捉摸。分明没什么损失的东西,却要故作思虑番,心眼比针还小,陆嵊自己也是。
小少爷的逻辑,是没有逻辑。
错愕抬头,险些撞上,商阙夸张的捂着下颚,可怜状时不比美娇娘,也是扮的副我见犹怜。他生的好,陆嵊仍是觉着这就是个瓷娃娃,扯出个笑,离了位置,他去扒拉商阙死捂着下巴的手。
几年的人脉积攒,于人情世故一事上,他已能得心应手。
时光如梭不复从前,京中几年云烟是另番场景。乌蒙之下,天光重见天日,依旧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盛世不曾变过,曾经年少,今日亦是另一光景。
他抬头,撞见双泛着汹涌潮水的冷眸,对方居下位,那目光灼人,低首下去,被牵放在头上,低哑的不像话,闭着眼,“…不去了。”
“如今你尚小,不懂其中道行,待你年岁长些,自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