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又应了一句。
车辆发动,离开学校。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少年。他面无表情地靠窗坐着,身姿笔直,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双肩,明明才十七岁啊,偏已生出一股薄凉的气息。
这个年纪本应踢几场球,暗恋几个姑娘,约三五好友胡吃海喝的。
“少爷,”司机开口。
“嗯。”
“老爷说要立遗嘱。”
“嗯。”
“您不担心吗?假如遗嘱说家产全……”
司机的担忧还未说完,就被傅云洲强势打断了。“不会。”
“他压根不是这块料。”傅云洲这话说得直截了当,却也并非傲慢,程易修的确不是这块料。
“万一老爷偏心小少爷怎么办?毕竟从小到大,老爷对小少爷都比您要来的……关心。”
傅云洲长叹一口气,轻声说:“不会……父亲是我见过的最无情的人。他不会把毕生心血交给一个靠不住的家伙……何况我还有外公,他不会和外公撕破脸,不然也不会让你来当我的司机。”
傅云洲不信父亲不知道他的司机是外公安插进来的眼线,也不信外公不知道他的保姆是父亲安插的眼线。彼此不过是在给对方留颜面,告诉对方:我还没有要与你中止关系。
车辆驶过大桥,经过滚滚的江水。桥的尽头有个穿宽大校服、扎低马尾的姑娘,正站在路边卖麻辣烫的小摊子前,也不见她伸手买,就是站在那儿,光看。
她的身影一闪而过,顷刻间便消失在傅云洲的视野。
到了家,傅云洲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母亲。
父亲当然不在家,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就常年不在家。
而这个所谓的家、这个别墅,就是个由钢筋水泥搭建洞窟,幽暗、黏腻、没有出口。
“妈,我回来了。”他熟稔地对房内的女人打招呼,放下黑色的书包,撂在桌上,为母亲拧开音响。
放的是“友谊地久天长”,幽幽的女声唱: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母亲还没疯的时候对他说过,当年她退文工团,决定嫁给父亲时,团里的好姐妹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饭吃到最后大家相拥而泣,抱在一起唱“友谊地久天长”,并约定十年后再见。
十年过去,她们当然没再见。
昔年漂亮的文工团姑娘们大多嫁人生子,再美的面容也会湮灭于时间的洪流。
傅云洲蹲下身,看向母亲。她几年前被父亲送去做了脑叶白质切除手术,终于不再闹腾,也不会动不动尖叫、嘶吼,像一只受伤的母狮子在这个监牢徘徊。
为了留住一个已经留不住的男人而生下了他,结果还是留不住。
你说这是何苦呢?
程易修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没出来时她闹得最凶,那年的程易修还叫傅念修,“念修”二字落在耳中简直是在往她耳里灌辣椒水。亲子鉴定报告出来,她便从对父亲明面上的抗争转移成暗地里的折磨,接着是一视同仁的殴打。
每回打完傅云洲,她清醒过来,就会蹲在地上抱着儿子哆哆嗦嗦地念着:“云洲,云洲!妈妈只有你了!你要听话,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当上傅家的主人!你为妈妈争口气好不好!妈妈求求你了,为妈妈争口气吧!你是傅家的继承人,你是傅家的继承人啊!”
记住,你是傅家的继承人。
这是傅云洲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多的话。
父亲说,母亲说,外公外婆说,每个人。
尽管他们的出发点各不相同,可终归是指向同一个方向——合格的傅家继承人。
晚间,父亲打来电话,告诉傅云洲遗嘱已经立好,80%都归他,20%分给程易修。
“记住,你是傅家的长子。只要你足够优秀,我就会将打拼来的一切交到你手上,你外公也会尽全力扶持你。我不会因为七七八八的女人的孩子对你有一丝为难,你放心,只要你足够优秀。”他说着,顿了顿,又说,“别做对家里人下手的蠢事,你将来要面对的敌人多着呢。”
傅云洲张了张嘴,想问父亲,既然我那么优秀,为什么你还是偏爱弟弟。
但最终没问。
他不是程易修,非要紧紧攥着某件事不肯撒手。他已不是需要抓着别人的手求安慰的小朋友了。到底谁委屈些,谁不委屈些,都不重要,因为那些事终究会被时间冲刷得干净。
这才是世界,有始有终和有理有据一样少,大多以莫名其妙的开端和无疾而终的结尾组成。
长大并不会比没长大好多少。
所以程易修要不想长大,那就别长大吧,有什么事他担着就行。
只要别动真心喜欢上哪个姑娘,玩多少女人都无所谓;只要他别想着脱离傅家,想惹什么祸都行。
过了几年,傅云洲同意与萧晓鹿那个小丫头片子订婚,虽然对方不情愿地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