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里是非多,丧期一过,府里就闹翻了天,先是林家的几个兄长吵嚷着父亲偏心小弟,毕竟林家世代经商,家产累计起来是不可想象的,谁见了难免都要动心。林惠然生性寡淡不看重名利,但是他并不懦弱,且是贵公子出身,亦知道金钱的好处。任凭族中的人吵闹,他只坐拥金山,岿然不动。然后他的母亲和姨娘又开始闹了起来。老夫人并不算老,姨娘也是如花似月,两个女人虽然死了同一个丈夫,但是深宅大院里寂寞无趣,两人闲下来就又掐上了。
林公子是读书人,最喜欢清净,眼见家中整天鸡飞狗跳的,他索性带着几个伶俐的仆役搬了出来。
他搬入的这个新宅子,是前几年林氏夫妇亲自勘验风水挑选地基,找来王府家的泥瓦工人来建造的。本意是为了给小儿子和儿媳准备。后来得知林公子跟一个乡下地主的儿子纠缠不清,就气得把这事儿撂一边了。
父母不管,林公子却是挺上心,他亲自监督这宅子的建造进度。直到去年上半年才竣工。这处新宅子不如林府那样富丽堂皇,然而幽静清雅,房屋Jing致漂亮,后院里还带一个小花园,院子里有流水有假山,倒像是王孙公子的行宫别院。
新宅子一直由一个年迈的门房看管,前几日门房得病死掉,就由他的孙子继续留在院子里。林惠然搬进来后,忙着收拾东西,采买物品,倒是一直没来得及跟宅子里的佣人们训话。
新宅子分为好几个庭院,林惠然自然住在最大最华丽的院子里,他喜欢写字看书,卧室里就单独开辟了一个书架围城的小书桌,方便他深夜读书。当然,卧室隔壁还有一个大书房,房内空旷,许多东西未来得及安置。
林惠然对这个地方满意极了。整个宅子里的花木地板栏杆,都是根据他的喜好来挑选的,但是房间里的地板窗帘和床柜桌椅,却都合了元流火的喜好。这个地方,原本就是林惠然打算与元流火共同居住的爱巢。
只可惜父亲才过世,林惠然纵然再胡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背井离乡寻找小爱人。幸好子离会偶尔寄一两封报平安的信。信是拴在野鸟的腿上,纸张很小,上面只潦草地写着一切安好,并不提别的。林惠然心想元流火是不惹事的人,子离又本事大,想必两人只是在外面贪玩,不会出大问题。
这一天上午,外面街市上有庙会,家中仆人都很贪玩,跟林公子告了假跑出去了。林惠然在房间里写文章,半日后端起茶杯,杯里却是空的。林惠然有些不耐烦,起身端起茶壶,里面更是一滴水都没有。
他迈步出去,一路穿花拂柳地来到了自家的厨房。厨房是腌臜的地方,他平常是不会来的,如今为了一口茶就也顾不得了。
厨房门口的小火炉上面,放着一个铜皮大茶壶,壶里的水早已经沸腾,顶的盖子唧唧叫。林惠然四处看了看,从晾衣绳上拿起一块抹布,垫在手上去提茶壶。
“少爷,我来。”从厨房深处走来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快步走出来,直接提上了茶壶手柄,道:“是现在就泡茶吗?”
林惠然颇有兴趣地打量了这人一眼。他就是这个毛病,对于一切不同寻常的人或事物,总是抱有超常的好奇心。
这个男人穿着油渍麻花的粗布衣服,头发乱蓬蓬的,用木钗随意挽起。发鬓垂下来,盖住了半张脸,另外的半张脸又被炭灰给涂得乱七八糟。但是他的身材却很瘦,削肩膀水蛇腰,双腿细而笔直。林惠然以前也是在欢场中流连的人,很容易就看出这个男人年纪大概十七八,也许还是个美人胚子。
但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并不动心。下巴随意扬起,林惠然说:“拿到前院去,给我泡一壶新茶。”
美人胚子拎着茶壶,低眉顺眼地往前走了。
而林惠然则负着手,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男人把茶壶放在门口的地上,迈步进了屋子里。林惠然的屋子干净芬芳,漂亮又宽敞。各色珍宝字画摆放在格子上,桌子上的自鸣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男人又退出了屋子,站在门外,显然也察觉到自己身上太脏了,不该进这个漂亮金贵的屋子。
林惠然浑不在意,自己往白净的瓷茶壶里添加茶叶,注入沸水,静置在桌子上。他闲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对着门外那人说:“你也是我的佣人吗?”
那人点点头,神态并不拘谨,也不谄媚,单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死掉的那个老门房的孙子。”男人冷静地回答。
林惠然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男人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变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被吹开,露出一双亮晶晶如水银一样的眼睛,他嘴角翘起,似乎是带着一丝嘲讽,又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他轻声说:“我叫昌仆。”
林惠然的表情僵住,身体则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要不是这个男人神情是淡漠疏远的,他几乎以为眼前站着的,就是元流火了。
昌仆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