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就猜了。”我说,“肺癌?脑癌?肝癌?前列腺癌?早期还是晚期?能治吗?”我不太想说这些晦气病,可老高这滚刀肉一样的,又不能刑讯逼供,头疼死了。
“打住,停停停,别癌来癌去了。”
老高坐在他常坐的单人沙发上,抹了把脸:“阿尔茨海默。”
“什么?”
他嗓音太小,我不由得问出声。
“阿尔茨海默!”他乍然提高嗓门,“老年痴呆!”
阿兹什么玩意儿?
我呆立片刻,后一句倒是听懂了,老年痴呆?会流口水歪嘴的那种?
我不可置信道:“老年痴呆,你才多少岁啊爸?”
老高:“跟年纪关系不大,还有三十多岁就得的病例。”
“这病怎么染上的?”
“谁知道,可能是遗传吧。”老高往沙发靠背倒去,仿佛病不是他得的一样。
“要咋治?”我拖着凳子坐在他对面,“医生怎么说?”
“别一副死了爹的样子,”老高笑着试图缓解氛围,“就吃药呗。”
“这病……折腾人。”他面上还挂着看似轻松的笑,“我当年接过的案子……不少是得这病自个儿走丢的老头老太太,有的家人实在看守不住了,只能锁着,锁着也不会消停,砸窗、砸门,能摔的东西都摔个干净,还有往嘴里胡乱塞东西的……连邻里街坊都不得安生,最后报警,我们也没法子啊,只能劝导调解。”
“嘶——我跟说这个干啥,我现在只是早期,积极吃药,以后或许不会……”
“治,”我打断他,“咱们去首都、去上海、去南京,多跑几个大城市,总有个能治的地。”
“你发现这病多久了?”
“也就一两年。”
“就诊记录呢?你藏哪去了?”
老高:“早不知忘哪里去了。”
“你瞒了我两年,眼见实在满不住了,你才说,是不是?”
“你要学习嘛……”老高有些心虚,眼神飘忽。
“爸!你为什么不早说?”
“当然是不想你担心嘛,我儿子学习够辛苦了。而且,医生说这情况不严重,按时吃药控制就能缓解病发。”
“您别找借口,你要是早点说,我生活上还能照应着你,你当初非要我住校,就是这个原因是吧?不想给我添麻烦,是吗?”
我这话确实有一半无理取闹,我又不是医生,我治不了他的病。
“你还是学生,你还小啊,你都还没成年啊儿子。”
“不管什么原因,你都该早点说。”我道。
“儿子,这不是你能管的事。这事得由医生来管。”
“他连病都治不好!说什么只能缓解,他能管个什么?”
“别激动,不是什么大事,爸一直按时吃药,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吃药,不会拖累……”
“爸!你说什么话?!到底是谁拖累谁?”
“我养你不是为了养老。”老高沉默一瞬“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长大,毕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再组建一个家庭,我空闲的时候可以帮你们带带小孩。”
“我不希望你来伺候我,那是护工的事,我的儿子只需要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了。”
“我就这点心愿。”
老年痴呆。
我对这个病的浅显了解,仅止于电杆和街道墙上斑驳的寻人启事,七八十岁的老人照片印在上面,黑白的,仿若不详的遗像,照片下几行字注明名字某某某,是寻人者的父亲或母亲,老人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在某地走失。最后落款寻人者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以前看到只会事不关己的一掠而过,如今我开始想象,以后我也许会成为大街小巷粘贴寻人启事的其中一个。先是报警,失踪人口登记,然后举着一张照片,挨家挨户敲门,问有没有看到这么一个人,照片上的人眼神呆滞,像是灵魂早已不存在躯壳里。
即便如此想象,我无法切身体会他们的焦急,即使预料到前路阻碍重重的将来,目前的感觉,也只是有股郁气堵在心口。
阿q精神的想,幸好不是什么绝症,已经是自己众多设想中最出乎意料,但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那时老高已经病得记不起自己家在哪,那么我得把家的地址和我联系方式的缝在他的每一件衣服上。可能未来他都不会用筷子了,那我得一勺一勺的把米饭喂进他嘴里。
很难想象他会变成那副模样。
但现在,老高还是个生活能自理的中老年人。
不对,不太能自理了,他的时间是紊乱的,病症初期的症状已经在他身上彰显,他开始记不清身上的衣服穿了几天,记不清今天有没有出门,即使过会儿能记起来,所有日常活动在他面前变得吃力。对了,他有时还辨认不出时钟时针分针的指向。像病变的松树,先是针叶枯黄,然后是掉落,外皮更加萎缩,裂开,整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