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腾然升起恐慌,那种感觉,像是放学前一刻,你坐在教室里,胸口不明缘由的窒息,体表感到闷热,于是你抬头看向窗外,天空中覆满了厚重的乌云,太阳被完全遮盖,你却能轻易看见远处那微小的屋脊,世界暗沉得好似末日来临,那是台风的前兆,不幸的是,你没有带伞。
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只不过是我的邻居兼同校同学,躺在一张床上对我说不想和我分开。
他的嘴唇抿起,唇角一副向下的幅度,随即又微微张开,吸了一口气,说:“你能保证我们可以考进同一个城市吗?”
“试试吧,”他说,“你看,你连市里最好的高中都能考进。”
“高亦,”他说,“你就是个胆小鬼。”
他很轻地拽一下我的手,很快又收了回去:“试试吧,高亦。”
别念了别念了!我还小!我才初中毕业,我要快乐暑假!”
“没有‘都成’,选一个。”
我补充:“吊车尾进的。”我的模拟考成绩不算差,进普通高中绰绰有余,但四眼硬是每天坚持抽时间给我补习刷题划重点,在最后三个月的努力中,生拉硬拽地将我拉进了市重点。
“你总是这样。”他突兀地说。
饭后借座机向老高报告小灵通不幸遇难的事件,电话那头老高没心没肺的笑呵呵地,说等下次出远门再买一个新的。
晚饭并不难吃,舌头很快适应了咸度,我心平气和地发挥平时的吃饭水准,没有多吃也没有少吃。
外公:“娃儿,明天想吃煮毛豆还是炒毛豆?”
我拽了一下开关线,橙黄的灯光亮起。
我走到他旁边,一屁股坐上床:“我看你是想改名斗鸡眼是吧?”
我无所谓:“随便,考不上就算了,专科三本也凑合。”
我问:“哪样?”
“当然不能,”我撇过身子,视线被灰白色的墙占领,“还是那句话,未来谁说得准。”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再说了,不一定非得考一个学校才能一块玩,真想见面,十天半个月约个时间不成吗?”
回到房间,屋子是暗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前的铁窗,四眼靠坐在我白天坐过床头位置,借着窗外即将暗沉天光翻看杂志。
四眼说他没胃口,自个儿留在屋里头看书,也是,碰上中午那事,要还吃得下叫才奇怪。
他躺在我身边,扭过头来,轻声道:“你不想和我考一个大学么?”
他笑起来,随即很快收敛。
他放下杂志:“还看得清的。”
转头电风扇被他放凳子上,每次快吹到他,气流就会掀起一绺额发,眉心的胎记印子越来越淡,昏暗的室内下完全看不出来。
“我不想和你分开。”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当然……也不想。”
我沉默一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大学仿佛离我还很远,在此之前我从未认真预想过:“那也要考得上。”
两天时间一个
挂断电话,我走出客厅,夏日昼长,此时天还是一片敞亮。外婆外公坐在路对面的厨房门前剥毛豆,我走过去,抓一把毛豆跟着剥起来。
“他不挑得勒,吃口好得很,饭桌上我就没见他筷子避过什么,”外婆笑咪咪地,朝门内努努嘴,“嘴刁的是那个。”
那晚对话结束,像是浆糊黏住的两页纸,双方一同默契忽略,谁也不会主动撕开,被粘连的纸张却突兀的鲠在原处,无声地昭示着它的不同寻常。
四眼被强光刺眼,眯着眼睛含混说:“天还亮着。”
四眼确实嘴刁,黄瓜只吃生的,炒的煮的一律不碰;汤圆只吃黑芝麻馅,吃到夹着碎花生的,虽然不吐出来,但绝对不吃下一个;饺子也是,大葱猪肉不吃,韭菜猪肉能吃,但必须蘸醋才下得了口;馒头不会干吃,要配豆浆或牛奶才咽得下去……嘴挑成这样,他不瘦谁瘦,难为他妈把他拉扯这么大。
我转过来,避开他的眼睛,视线盯住他流畅的下颌:“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连天气预报预告第二天都没准过几次。高考,太远了。”
他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从不放在心上。”
“黑成这样还看,眼睛不要了?”
“知道了。”他垂下眼,拇指摩擦书页,轻声低语,“我知道了。”
“就要念,”床侧棉絮垫凹陷下去,他跪在我身侧,将枕头抽走,“你再不用心,是很难考上好大学的。”
你即将面对暴雨、飓风、积水的道路、慌乱的人群与车流,你可以选择长久的困在教室里,你能做的只有忍受饥饿、困乏与等待。
“确实什么也没发生。”我回答他,“连翻篇都不用。”
“都成。”我说。
背后的视线仿佛凝成实质。
“噢,了不得,”我故作夸张,“你那眼镜还带夜视?哪配的?我也想一整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