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认识我。”他说。
我瞪他,心想这是什么鬼话。我不认识他,我?他还没煤气罐高就跟着我乱跑,臭小鬼找的什么离谱借口。
小张从来不显眼,小时候像个豆芽菜,长大了头顶才到我鼻子,身高长相全普通,丢进人群里找不出来。他是个拿着公文包的模糊影子,总会出现在需要的场合,听话,没野心,像手脚一样可靠又方便。我做梦都想不到,搞垮社团的会是他。
这不像他能做出的事,为什么?我问了又问,等到哪天我翻了身,宰了他之前我肯定还要再问。他要么避而不谈,要么答非所问,而今天他竟跟我说:“你又不认识我。”
“放屁,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我冷笑,“你毕业那天我请全社团吃席,你喝了一杯就昏,在我腿上倒头就睡,忘了?我不认识你?”
我记得每次提起一杯倒的事,小张总是面红耳赤。可这回他没搭腔,静静注视着我,平静得叫人毛骨悚然。
他说:“叶总,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小张……”
“我说名字。”他打断我,“叶青云,我叫什么名字?”
我张开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张就是小张,至于名字,我搜肠刮肚,脑中一片空白。
他说:“其他员工的名字呢?”
我当然知道,小陈,老赵,林婆……都是姓氏,没有名字,一时间我竟一个名字也想不起来。我恼道:“那些废物有什么好记?”
“确实。”小张点头,“无关紧要的人,像我。”
“你不是!不是说你……”
“那好好想想。”他说着,抬起勺子,又喂了我一口。
把我锁在这里的第二天,他给我喂食,为我擦身,扶我去解手,一切干得按部就班,甚至没有羞辱。最不该的就是这种平静,我以为他会庆祝胜利,炫耀强大,或者因为我不知道的什么理由报复,可是第一天之后他什么都没做,好像无事发生,看起来如此陌生。我盯着那张脸,想找到一点熟悉的东西。
他还是那样看我。
我习惯了万众仰望,他们看我,仇恨,艳羡,讨好,膜拜,着迷……出类拔萃自然引人注目。我知道他用什么目光看我,可我想不通他的看我的方式怎么会一如既往。前一日我叱咤风云,现如今我脖子上戴着电击项圈——药物第一次失效时我企图制服他,被电到失去意识——而他依然热切地看着我,像现在这样。小张给我擦了擦嘴,一脸在景区喂动物的耐心和喜悦,让我怒火中烧又汗毛直竖。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
“今天吗?”他说,“嗯,等会儿去超市购物,散会儿步,回家玩游戏,有钱没工作真好啊。”
“别跟老子玩这套!”我吼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叶总,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我还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社团没了,他特意给我看了报道。他没要地位没要名声,只拿了钱,把我关家里,既没有逼供,也没拿我交换利益的意思。他收拾好餐具,坐到我身边,慢吞吞挑开一颗早上给我扣好的衣扣。
“拉链方便多了。”他凝视着我,抱怨道,“但是开拉链没那味儿,叶总肯定能懂吧?”
我喜欢万众瞩目,但此刻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躲避目光。我咬牙咬到牙关酸痛,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么做有意思么?你已经赢了,别像公狗标地盘似的。”
他哈哈大笑,没接话茬,反倒拍了拍我的脸,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拼命想,想到脑袋抽痛,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不记得,我真的有这么不上心吗?我回忆初遇,他自报家门过吧?总有自我介绍吧?但回忆模模糊糊,一点也想不起来。扣子一颗颗解开,像倒计时滴答作响,我迅速放弃了回忆初见。作业,对,我从没参加过家长会,但有在考卷上签过名吧,卷子上的名字是?毕业证上的名字是?他负责的文件上他的签名是?我舔了舔嘴唇,汗水从额角滑落。张,张,张什么?
他的手落在我裤子上,我抓住了他。平时让一只手我都能把他掀翻,而现在,药物让我甚至拿不起一只杯子。
“想不起来?”他停下,宽容地对我笑笑,“没事,我也不记得,大概本来就没名字。”
荒谬,就算是无名无姓的阿猫阿狗,在我捡到他、在他成为家里人的时候我肯定会为他取名!为什么没有?怎么会不记得?我的心跳得快炸了,而他甚至露出了怜悯的神情,拍拍我的肩膀:“别想了,【——】没取。”
那是一阵刺耳的噪音,像粉笔刺啦划过黑板,根本不是人类声带发得出的声音。我要求他重复一次,他张开嘴,说:“【——】?”
他的嘴巴在动,冒出乱七八糟的音节,简直是唱片滑了针,听多少次都无法听懂。“算了,别管它。”他摇了摇头,“也不是没有名字,‘没名字的角色’听起来还怪时髦的,好像有什么隐藏剧情——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