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明诧异得很,“你哭他做什么?”
“我不是哭他, 我怕他死得不是时候,”陈纵讲。
这话很有?些意思。谭天明琢磨了会儿, 琢磨出了其中趣味,决定说个笑?话让她开心?开心?,“想不想听我的内部消息。”
“什么消息?”
“今天凌晨,美?西的早上,陈伯伯被?陈沪君电话叫醒,得了劈头?盖脸一通骂。”
“为什么骂他?”
“她性子就这样,脾气乖张得很,常将不如意推卸到旁人头?上。这次连长幼尊卑也不顾,多半是气急了……你猜是什么事?”
陈纵想了想,“和?子夜有?关?”
谭天明微微开出一段路,才接着讲,“陈沪君早些年?几本书在都市熟女中大受欢迎。后来几十年?笔耕不辍,也产出几十本书,总有?百万字。这些年?相夫教子,没什么生活与?社交,文字平平情节平平。而新锐女作家辈出,她的塑造也不算新鲜,多半凭着吃老本卖书。首印看在她名气合同签约了几万本,但当时销路本就不算上佳。有?十几本系列书籍如今出版社想重印再?捞一笔回本,看中的不是她的人气,而是子夜人气。和?她高高兴兴约好签订合同,谈到印量时才问,能不能请她颇具人气的侄儿书写荐书语并微博转发。”
陈纵笑?出了声。
谭天明跟着忙前跑后,狗仔镜头?一路追随,虽心?中觉得滑稽,却?不敢笑?得明显,免得落个不孝名头?。这会儿总也忍不住跟她齐声大笑?。
接着又讲,“听说她气急败坏,电话里说些什么——老娘十七文章写出名堂的时候,他还没生下来——之类的浑话,真是狗急跳墙。也怪子夜,神龙见首不见尾,老头?骂人也寻不见他,只?得打?电话问出版公司相熟的人有?没有?这事。那头?开口闭口称子夜为陈老师,又指陈沪君的书多半是都市女人经,受众是那种思想将独立却?尚未践行独立的文青。这几年?纸书受众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瞄准新一代文青这群目标受众,提陈老师非常管用,几乎立刻能打?开市场,销量能翻两番不止,还说这是他们?开会讨论的结果?。话里话外都在讲,推陈出新,陈沪君的时代过去了,年?轻一辈的时代来了。”
陈纵问,“这就将他气着了?老头?子还真是不禁气。”
“后头?还有?呢,”谭天明道,“老头?子跟那出版社老板说,他一个二打?六,自己书都卖不好,还能帮人荐书呢?又讲,他周围一些名人,也可以帮忙写荐语,只?不要告诉陈沪君,叫她着了恼。”
陈纵忿忿,“他面子多大?”
谭天明笑?道,“你知道对面说什么?那头?讲,陈老的这一辈才子写书,经了时代考验,底蕴深厚,经久不衰,家喻户晓。但这短视频时代,人浮躁得很。话里话外都说,他书销量广,但看过完本的年?轻人,其实不多。但话讲得很好听,说他的书评,太‘贵,而重’。这两字放一块是夸奖,分开味就不对了。对面实怕得罪他,临了还夸奖他两句,说《借月》一礼拜售出八万册,带飞一家出版社,另几本冷门杂文版权到期,十几家知名出版公司正在一本本再?版竞价。陈家虎父无犬子,真是恭喜恭喜了——电话一挂,陈伯伯还没走上楼,就气晕在地上。”
陈纵微微笑?,“那他可得将身子养好了,往后还有?得恭喜。”
谭天明在养和?医院碰见同事,叫人陈纵领到病房门口就走了。
病房外有?沙发休息区,已有?一个女孩坐在靠近病房一间沙发里。年?纪与?她相仿,是那种晒得很均匀的亚裔面容,捧着大号平板在画画。大抵也需长时间陪护,平板插着充电器在充电,手?边一叠餐点吃了大半,搁了两只?喝空的咖啡杯。陈纵走过来时,女孩抬眼一望,视线稍稍停留复又移开,脸上显露些许困惑。
陈纵在她旁边沙发坐下,以便能离病房近些。
一整层都很安静,医护在走廊上轻手?轻脚地穿梭,人员看起来比病人都多。陈纵一落座,立刻有?一位走过来询问了一句什么。讲的广东话,大抵问她要吃什么。陈纵略略听懂些许,很努力地讲,“饿昂昂食咗走仓,猴饱啊,唔使啦。”(我刚吃完早餐,很饱啊,不用啦。)
医护艰难地听着,连猜带蒙,讲普通话,“雷有?需要走我啊。”
两人鸡同鸭讲,段子说得正儿八经,竟也能对话,属实难得。
医护走开后,隔壁女孩子笑?得轻轻颤抖,线打?歪好几根。
陈纵知道她在嘲笑?自己,却?也面不改色,端坐着等子夜。
病房门打?开透气,子夜在里头?打?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很圆滑地道歉,现在流量当道,各行各业都赚快钱,出版公司也不列外。消费审美?降级,这几年?大行其道的,过两年?就销声匿迹了。这种审美?,作不得数,不必为其生气。
总之要仔仔细细地作自我贬低,证据确凿地自我贬低,方才能成功递出台阶。
对面嚷嚷了几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