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过门槛,就见有牛车停在外边巷道,直到婆子看见府里出来人,贴着车帷不知说了什么,方有人下来。
妇人穿着花树对羊纹绫的褙子,面有疲色,Jing气神却瞧着十足,两条眉毛横着,双目算不尽的Jing明,许是在巴郡太久,肤色也要比建业城内的贵妇人暗沉一些。
她似乎是还在等什么人,眼神却更多的是瞟向角门。
“嫂嫂。”袁慈航瞧了出来,附耳与女子道,“二叔母莫不是想要我们下去迎?”
宝因立在台阶之上,站在门楣下,指腹按在乌木所做的扇柄上,团扇前后轻轻摆动间,生了微风,拂起女子鬓发。
她笑意浅浅淡淡的,半阖目瞧着那阶下妇人,恍若神祗瞧世人。
未应。
原以为女子会下台阶来相迎的杨氏瞧见那人一动不动,这时候自不好再请什么婆子或是写信暗示,为解尴尬,她急忙拉上婆子带过来的一个孩童,主动上前去,挤出笑来:“这一瞧便是绥哥儿的媳妇。”
又瞧着袁慈航说道:“这是铆哥儿的吧。”
宝因也有礼的回她:“叔母这么远来,倒是辛苦了,先进府去歇歇神,三叔母也在。”
尽管杨氏腹中还有话没说,比如解释为何林益没一起回来,但此时也只能点头,入府被引去花厅。
路上,她还是寻了个机会说:“你叔父去了吏部,要交付鱼符和近十年在任所写的文书,所以我和麒哥儿便先行回来了。”
宝因瞧了眼妇人身旁的那个儿郎,按照身量,约莫也有七八岁了。
可林益长大的两个儿子都是姨娘所生,已入仕,在外郡任职,而他与杨氏共孕育三女,没有一个儿郎,这多年来都十分想要正室所生的嫡子。
那三个女儿倒是已经出嫁生子。
她颔首,没问麒哥儿是谁。
有些被下面子的杨氏看着言行皆妥帖的女子,揣着顾不顺心的气进了花厅。
在屋内与侍女婆子聊天的王氏瞧见妇人,一改前面的躁意,反热络的开口迎合:“二嫂子可算是回来了。”
杨氏露出副不信的神情,脸上的笑意干巴巴的:“你还能想我不成?”
王氏没搭理这句话,看见个孩童,许是想起自己夭折的琮哥儿,眼神带着和蔼,偏头问道:“这是谁家的哥儿?”
“麒哥儿是我去了巴郡后怀的。”这事瞒着建邺这边许久,又是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儿郎,听到终于有人问,杨氏终是开怀,嘴角只差咧开,“不惑之年再得子,你二哥大喜,给他取了个得麒的名。”
随后,让林得麒把屋里的人都喊过。
便是与杨氏再有隔阂,王氏对她孩子也是极尽慈和,拉着手说了许多话,倒不见那个风风火火的人。
宝因与袁慈航相视一笑。
因排了家宴,杨氏母子回东府去换过衣裳,歇息了几刻后,便又来了西府。
几人在花厅玩鹤格到酉初,东厨婆子寻来,站在厅堂内说家宴可开,随后再由红鸢进屋传达。
她们又起身,去了正厅。
午时就已下值的林勤、林卫铆前后脚来的,林卫罹、林卫隺在下学后也匆忙赶来。
没一会儿,林益也从吏部回坊。
下值稍晚的林业绥则是回微明院换过官袍才来。
因人过多,所以男女分桌而食。
男子在正厅,女子则在偏厅。
瞧着林得麒入座偏厅,众人还没动,他就已经先拿起竹箸,将每样菜都扒拉了个遍,却每样菜都不夹来吃,最后扔下那两根箸,带着气与母亲杨氏说:“没一个好吃的!”
袁慈航略抿嘴,眉头皱起,似是觉得极为不妥和不适。
宝因也隐隐带了愠怒,偏头厉声责问侍奉在屋里的仆妇:“麒哥儿怎么带来这儿了,可是婆子领错了?”
哄了几句儿子的杨氏许是知道不合规矩,少见的打着笑面:“是我带进来的,他从小便没离开过我的身,吃饭这些,我若不在,便不肯吃。”
“这里都是女眷,他一个的外男到底不合适。”王氏看了眼满桌的狼藉,火气渐渐攀升,“抛开这些不论,单就翻菜,难不成离了建邺,二嫂子在巴郡就是这么教规矩的?半点世家子弟的模样都瞧不见!”
自己拼死拼活生下来,当成心肝一样养大的儿子被说,杨氏立马高声道:“绥哥儿媳妇都不说什么,你搬出了林府不说,还是个庶出太太,在这管什么闲事?”
此话一出,王氏立马瞪大眼睛盯着妇人。
袁慈航所嫁的林卫铆也是庶出,听到杨氏的话,也心生出不喜来。
红鸢也偏头与宝因小声耳语。
生林勤的姨娘难产而死,林勤也因在产道太久,窒息缺氧,浑身发紫,那时身为嫡母的林老夫人可怜这孩子,便抱来了自己身边,亲自抚育教养。
世家只看父亲,没什么嫡庶不说,就凭着林老夫人的疼爱,府内再势利眼的侍女婆子都说不出什么嫡庶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