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昌迟缓地撑起胳膊,以一种令人发指的慢动作,让自己从十面埋伏的纺织品中支棱起来,活像一只从长满苔藓的、皱皱巴巴甲壳里谨慎地探出头来的乌gui。
他张了张嘴,嗓音比方才更为粗噶,好似公鸭哀哀嚎叫,显得有气无力,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下一秒便要拔毛沥血,丢进沸水锅里,煲成一钵老火靓汤。
“没关系的,燕燕……不用管我,哥哥睡隔壁就好。”
话虽如此,过了半天,却也没再动弹一下,只将将地撑着上半身,歪歪斜斜靠在床头,倚成一杈风吹雨打的芭蕉,可怜巴巴地喷着鼻息。
那一对昏沉发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锁在伸手探他额温的郁燕身上,难受极了似地,蹙起了乌黑的眉,追着对方的手心,把滚烫的脸贴过去,像是贪念那点凉意。
郁燕的一只手,才堪堪挨到那片沾着汗水的皮rou,便觉得像拢住了一捧烧得正旺的炭火,触电似地往回一缩,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睫气恼地往下一压,又忿忿伸出手,张开五指,胡乱地一抹,揩尽哥哥脸上乱七八糟的汗渍泪痕,扭头便往盥洗室走去:
“……你发烧了?为什么刚刚不告诉我?”
面对一个病歪歪瘫在床上的郁昌,之前所有的不快,都立刻被郁燕封存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像后院潺潺流淌的温泉一样,不间断地涌出的忧虑与担心——或许,那片管控潜意识的大脑区域,在接收到讯号的第一时间,就本能地分清了事物的轻重缓急。
她前脚刚踏进卫生间,想起没有适宜的盛水容器,又匆匆地跑去温泉旁边,猴子捞月般地,把那个晃晃悠悠地飘在水面上、用来装酒水小食的木桶,费力勾了回来,也不顾身上的衣服浸得透shi,接了半桶热水,拧了两条干毛巾,很不高兴地沉着一张小脸,一步三挪,像只抱着蜜罐的小熊,艰难地把它们往郁昌身边一放:
“还能动吗?”
未曾等到回答,可能实在不忍面对哥哥那副霜打茄子的蔫相,郁燕抿了抿嘴,到底放软了语气。
“……算了,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她从桶里拎起一块热意腾腾、冒着蒸汽的毛巾,不甚熟练地动作着,把它迭成齐整的长条,被烫得轻轻嘶了一声,同时,又把试图拱过来的、满面菜色的郁昌,轻轻地往后一搡,把他推回床上。
“别动啦……抬头,我给你擦擦汗。”
十几分钟之前,郁燕在温泉独自一人的快活,如今都尽数补偿了回来。
她僵硬地弯着腰,把郁昌从头擦到脚,还不敢太过用力、草草了事,好像手下是什么轻慢不得的珍贵古董瓷器,稍微重点力道,就会哗啦啦开裂,碎成一地茬子。
等到哥哥的身上,重新变得干燥又洁净后,她又别别扭扭地,出了一层淋漓的汗,仿佛某种古怪的能量守恒。
毕竟是亲兄妹,面对眼前这具生病的躯体,对郁燕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她像捋一支顽固的苞米一样,把郁昌剥得光溜溜的,只剩一条四角内裤,莫名觉得,此时的哥哥,似乎与美食频道里粉红色的烤ru猪如出一辙。
在被妹妹擦拭头脸时,郁昌尚且还算表现出了一些货真价实的挣扎意图。他紧张地念叨着“不行,会传染”“燕燕,累不累?还是我来吧”之类的废话,手虚弱无力地往上抬了几次,却硬是没能够着那条体积颇大的毛巾。虽然,那只仿佛患了帕金森一样的、颤抖的左臂,显得它的主人,并不像是正处于一场高烧,而是什么复健的截瘫患者;
然而,等到郁燕的一只手,撩起他额前汗shi的碎发,在淌落着汗珠的光洁脑门上面,警告地拍了一下;另一只手,则移到那根烧得跟南方乡下白人有得一拼的通红脖颈处,揪起一块滑不溜手的皮rou,如同挥舞着螯爪的小螃蟹一样,愤愤地一拧之后——
她那个原本像只倒伏的红壳乌gui般,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哥哥,竟陡然地安静下来,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郁昌侧着脸,半长的黑发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眼睛亮亮的,弯弯地盯着郁燕,甚至还往妹妹的手边挪了挪,一副任人施为的样子,方便她Cao作。
而接下来的护工工作,仰仗于病人的配合,确实开展得十分顺利;
甚至,连配合这个词,都显得太过于被动,无法真正地完全贴合,郁昌那突然热切起来的主观能动性。
无论妹妹那双拈着毛巾的手,在逐渐的敷衍之中,最终敷在了身上的哪个部位,他都显而易见地愈发高兴起来,嘴角翘翘的,往上微微地扬着,眼底的笑意止不住地漫溢而出。
要是郁燕稍有不慎,手指浅浅刮碰到了那对红彤彤的耳朵,郁昌就会尤为快乐,毛绒绒的睫毛挂着水痕,用一双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得shi润润的、兔子一样的眼睛,无比渴盼地盯过来,期待地盯着她,明显乐在其中。
每当她用的力气太轻,又恰巧触到那几块痒痒rou时,就像往湖心不偏不倚地丢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一阵阵震颤的涟漪,让对方嗤嗤地傻乐出声,不仅不躲,还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