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个安稳觉。
只不过恶鬼并不给他实现愿望的机会。
卓棠那时候还是个私企职员,薪资不高,下班还要打零工,卓槐就住在一周只能回一次家的寄宿幼儿园里。
他三岁,或者四岁的时候,幼儿园腾出一块空地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场,孩子最喜欢新奇的玩意,尤其在玩的东西上,幼儿园的滑梯就成了大家都抢着要去的地方,常常要为此吵起来。
不知道怎么的就出来了一个据说是“有关系”的头头,由他说了算,谁可以玩谁不可以玩,不可以玩的不仅不可以玩,还要被其他小孩子追着打,羞辱,美名其曰说是惩罚。
于是刻在骨子里的趋利避害和从众心态就在小孩子群里暴露的彻底:大家都为了去玩,或者说,不受惩罚,对为首的小男孩谄媚,零食和玩具堆在他桌子上,最后都放不开了。
小孩子的阿谀比成年人来得坦率的多,赤裸裸的,不需引导。
卓槐是个异类。
他本来就没玩的心思,整日被鬼缠得烦死了,再说卓棠为了养他节省到三块五的面包吃两天,他凭什么拿家里的钱供别人家的祖宗?
好啦,这下大家都不用担心了——被揪出来的一定是卓槐。
突然这个小小的男孩就被大家抛弃了。
没人和他说话,不管愿不愿意,可偏偏这男孩还整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着死人脸,谁会相信他是为了吓那些鬼呢,大家都觉得他这张脸讨人厌。
渐渐的,惩罚本身的诱惑已经超过了滑梯,大家翘首以盼着每天怎么取笑不合群的小男孩,然后指着他哈哈笑,仿佛做了件大好事似的。
讽刺的是,人类看不惯的男孩,却是众鬼要讨好的对象,因为想要卓槐帮他们实现遗愿,白日里他们怎么对卓槐,都会在晚上被原封不动的吓回去。
卓棠是在他发烧的时候看见他身上深深浅浅的淤青,才知道她捧在手上宝贝的儿子在别人那里遭受了什么。
她特别后悔生了卓槐,年轻时犯的错成百倍地返还在她自己身上,她没意见,可凭什么要让她儿子担,就因为她找了个Yin阳师?
卓棠能吃苦,但她不苦卓槐,但凡卓槐想要的东西她都能给他。
可卓槐太懂事了,他什么都不要。
他从不向卓棠要求什么,也从来不对她说自己过的委屈,卓棠每次去接他的时候,问他这周过得怎么样啊,卓槐都是很认真的说“挺好的”,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儿子过得很好。
卓槐在里面打吊针,卓棠就在外面咬着牙哭。
她好恨自己生了个这么乖的孩子,她选择生孩子就是一闪念的事,可他默默承受着因为自己的特殊而要承受的代价,当母亲的还什么都帮不了。
卓棠就果断辞职了,带着卓槐去别的市。
卓槐离开医院的那天,领头欺负他的男孩因为被鬼吓得Jing神出了点问题,办了住院手续,看见卓槐就哭。
卓槐对那些邀功的鬼说,算了吧。
真算了吧,他就觉得累,他觉得当个人就够难了,还整天搞这些明枪暗箭的没意思,有多少人能真的把人生过成爽文呢?大家都爱看打脸报复,都不爱看卧薪尝胆,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明白苦才是现实,苦过头了也不一定就能看见晴天。
他干嘛非要以牙还牙呢,他又多不了一百块钱。
从那以后,卓槐就再也没去过医院。
他还是嫌烦,而且知道里面的人心都搅着浊水,没法细看。"
"向阳处(三)但卓槐还是闻到了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初生或将死的复杂味道,熏得他脑子发晕。
他在意识完全清醒时睁了眼睛,陈白的天花板映入他眼帘。
啊,居然是医院。
卓槐心里升起些无力反抗的疲惫感,他转头看了眼挂着的吊瓶,和吊瓶旁边单手撑着头睡过去的归海梦。
他反应了一会儿,高烧持续不退让他意识陷入混沌,他隐约听到归海梦的声音,她说不生气了,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失而复得也不过如此,他看到自己握着女孩的手,恍惚记起自己抓了什么东西怎么也不放开。
是她,他就安心了。
他小心地翻了手,同她十指相扣,不过女孩貌似没睡熟,头往下坠,猛地直起腰来,惺忪道:“醒啦?”
卓槐把她往怀里带,不说话。
归海梦揉了揉眼睛,从旁边拿了体温计测他体温,低马尾落在他肩窝里,柔软的刺痒:“下38℃,降温了。”
她低头问他:“还好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卓槐细细地瞧她,像要把她五官都刻在骨头似的,攥着她的手一遍遍的确定:“你原谅我了,对吧?”
归海梦嘴硬:“没有。”
“对不起。”他就立刻道,“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水。”归海梦递给他,“嘴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