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人吮着口中香涎蜜ye,心却比吃了楝子更苦,阖上齿关叼住半截软rou不放,恨不能生吞了去。待一时消停,万红庵口舌俱破,汩汩流出血来。
孟柯人双目赤红,又往万红庵腮上狠啄几口,忽而几滴热泪淌下,碎在他脸上。一阵轻风过,携来几点寒鸦戚戚,孟柯人起身道:“我知你的心意了,明儿一早我便向父皇请了那门亲事,再不叨扰你。”
第六十章
孟柯人说一是一,翌日便向孟谌请赐婚事,愿娶宝音王姬,结与肃慎两姓之好。马兰勒本就中意他少年英豪,大喜过望,恨不当日便把宝音迎来,早早礼毕婚成。
番邦自是不拘小意,官家却不能不重礼节。保章正夜观星历,卜知吉凶,遂定了十一月辛巳日正是良辰,择为婚配。少府尚署则备下白雁一双,珠钗八支、福镯六对、并镶宝莲花金喜秤、鎏金蛱蝶双飞剪等金器六十件,玉器三十件、丝帛二百匹、观音茶六石、檀木及诸香料二车,作纳征礼。
宫里上下奔忙,孟柯人亦不得闲,镇日往太常处督制礼乐。都道人逢喜事Jing神爽,他却日比一日消减许多。昌晏晨间为他束玉带,腰间竟空出二指还多,只好暗地咋舌,命人将鞓带都裁去半尺。
日里往来遇到宫人,不免都向他道喜,百般奉承贺敬。孟柯人倒也一一笑纳,昌晏随身带着些金箔银粒,打赏下去,回身见孟柯人早就走远,便一路小跑跟上。再瞧孟柯人脸上,却已没了笑意,眉宇间乌气沉沉,并无半分欢喜。
细算来,他与万红庵竟已有两月未见。
万红庵自那日回去,便大病一场。翠岫朱琛只当他在外落水,害了寒凉,却怎知几副祛寒的药帖下去,毫不见个起色。这才又请医官,诊得他是心忧气悴、滞郁于胸,又受凉气侵体,由此内外煎迫,拖累成疾。
孟柯人并非不知,偶然过停云轩,闻听屋内咳嗽声响,便不由放缓步伐。一时心神恍惚、踌躇不前,待昌晏催促起来,才得醒转。回首往事,竟纷纷如chao之至,又滔滔如水之逝。见时春尚早,梁燕啾啭成暖巢;别时秋又去,芳华委地散作尘。
日月跳丸,转眼间婚时已近,肃慎的送亲队伍行至司州境内,不日便可到京郊。按例当由太子亲自接迎,以成大典。
这日百僚毕至,集于东门,俱为傧相,为孟柯人送行。只见两道边宫人持金提炉而列,孟柯人行于其中,头戴真珠远游冠,身着乌纱绛衣,绣麒麟补,足蹬粉底六合靴,佩瑜玉綦绶,实在威风凛然。
他行至供案前祭过先祖,奉诸般繁缛礼节,又辞过孟谌,这才翻身上马。正欲催鞭,忽听人群中传出几声咳嗽。原来万红庵近日身子渐有起色,本见不得风,亏得有人谏言,道太子娶亲诚乃一国之喜,何不使鸾镜君见礼,也好沾喜除个病气?孟谌一想也是,便带他出来,却是里着一件翻毛紫貂袍,外罩一件灰鼠斗篷,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眼瞅着那斗篷将人大半个脸面也罩住,自马上望去,只露出个瘦削的下巴尖儿。孟柯人握紧了双手,别开眼光,终是扬鞭一挥,纵马而去。
一时诸事已毕,群臣也叩别君王,作鸟兽散。万红庵右眉突突直跳,手捂前胸,只觉腔子里一阵窒闷。孟谌便拿面颊试他额上冷热,又以手抚其背,温声道:“先让朱琛送你回轩,朕去机枢阁批几本折子便来陪你,如何?”
万红庵自然应喏,正欲回身,远处却又传来马蹄阵阵。众人先觉怪奇,后又惊哗,纷纷举目望去,见一骑红尘自地平处飞驰而来。
蹄声愈行愈近,扬尘处人皆避让,开出一条路来,渐至万红庵跟前,缰绳一收。马上人不动,万红庵亦不动,只呆呆立着,任那马的鼻息喷到面上。
光禄卿阮臣见眼前情状诡谲,因问:“啊呀,殿下如何去而复返?”
又有太常卿杜舜躬身道:“接迎送往俱是向天地请来的吉时吉日,怎好延误,殿下还当速速去了,莫出差池!”
任人群间沸沸攘攘,孟柯人却只充耳不闻。他将马鞭伸向前去,将那斗篷挑开,定定看着万红庵的面道:“我要娶的人便在这儿,还往哪里迎去?”
四下一时阒然无声,万红庵瞠大了双眼,亦是死死盯住孟柯人。天光冥冥昭昭映二人身上,竟似过了一世那般长。
蓦地身后传来巨响,祭祖的供案被掀了个底朝天,香炉骨碌碌滚落地上,香灰四散纷扬。万红庵回魂一般转过身去,只见孟谌发怒穿冠,额角间已青筋暴起,正凝望着他。
第六十一章
已过数十日去了,宫里宫外、朝野上下,竟无一人再敢提当日之事。太子于接迎王姬之际悔婚,一时君王震怒,群臣无策。孟柯人当即便被押往至宗正府中收看,万红庵则被软禁在停云轩内,即便翠岫珠琛亦进出不得,每日只由宫人递送三餐吃食。
久与众人隔绝,又不通音信,万红庵自不晓得外头景况。乃至夜里入梦,常梦到孟柯人改了心意,遂又与宝音成婚,二人红烛影里挑喜帕,翠纱屏里画鸳鸯,好不偕美缱绻。翌日醒转,便自去端水靧面,洗了脸上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