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哭了,我只嚇你一嚇,身上的伤早就合了口子,已不碍事。”
若不开这腔便罢,只一说了,万红庵哭得更是没章没法,如河道崩堤,眼泪鼻涕交混着流下,将身前襟子上都沾shi了大片。他恨恨捶了两拳在孟柯人肩上,瓮声吼道:“你这该死的鬼,怎不见嚇你阎王老子去!说没将你放心上,就没将你放心上,要死便兀自死去,只别把一滩臭rou横我跟前罢了。”
孟柯人硬生生捱下两拳,咬着牙没叫。他看万红庵脸上shi得厉害,当真是泪如泉迸,任凭他衣袖吃进有二两水,流下的只比揩去的多,慌忙哄道:“是我该死,我枉自多情了,你何曾把我放心上,是我涎脸没皮硬来缠你的不是?你随再打我骂我,把以往作弄你的都讨回去,只不要撇了脸来不见我。”见眼前人仍是泪流不止,苦道:“为何还是哭哩?小冤家,不过是吓唬你一回,今后再不敢了,快把我命饶了罢。”
万红庵借他衿子擤一把青涕,咽噎道:“你离我远、远些,等看不见你,我便不哭了。”
孟柯人没奈何,只在他脸上捏过一把,轻叹道:“好罢。”临行又恋恋不舍地多看他两眼,道:“不知为何总教你哭,今后再不会了。”
待孟柯人走后多时,万红庵才平复了气息,将脸上泪痕擦干,又把衣裳shi处折到褶子里,自以为妆饰得天衣无缝。翠岫、朱琛迎他回轩,见他眼肿如桃,俱是心下一惊,却到底忍住没问。只在晚间往他靧面的汤里添了些薄荷、冰片,寥作消解。
第五十六章
乌飞兔走,过几日正是中秋。孟谌卯时便携着姻亲皇戚去太庙祭祖,只除了孟柯人,因顾念他身体,仍命他留宫中好生安养。
晨间昌晏进门提了两盏官司草编的灯笼,欢欢喜喜要给孟柯人看。孟柯人正想事情,被打断自然不悦,没好气斥道:“你这小门小户生养的,几根驴嚼的烂草也值这般高兴,该不是个蚂蚱托生。”
昌晏无端端受一通讥讽,悻悻万分,撒手便把灯笼丢到地上,撇嘴道:“这自算不得甚么。想往昔家乡过中秋,街边邻里张灯结彩,羊角灯、葫芦灯、芙蓉灯,九街十巷升云绕霞,那才真是无一不巧,无一不美哩!”
孟柯人听得来了意趣,便道:“接着讲来。”
昌晏咽口唾沫润了润喉,提一口长气道:“有那垂璎结穗的绣球灯、漆金缀玉的金石灯、琉璃嵌的八宝灯,更有绫罗彩纸扎作河灯,男男女女都往河道上放,无亲的求个好姻缘,有亲的便祈个长长久久。”
孟柯人心中向往,叹道:“倒是比杀牲祭祖有趣,只没处寻去。”
昌晏道:“我往少府处问问,那里为筹备四时俸物向来没闲的,说不得也趁中秋扎了几盏花灯。”言罢便抬脚往外走。
孟柯人心下却别有计较,拉住他:“谁教你去?吩咐手下几个人索来便是了,你我另有安排。”说着招他至近旁悄悄耳语一通。
话说这日万红庵也是恹恹无神,因愁困卧床懒起,一觉睡至晌午。宫人们来来往往搬花置物,才将他吵醒。见房中多了几件如意摆饰,又添几盆翠菊金英,知是为中秋布的闲景。
只见其中一盆黄菊丝瓣参差、馥郁澄丽,应是株金翦绒。此花开得烂漫,重重垒垒的瓣叶之下,竟系着根束发的绦带。万红庵观之甚是眼熟,不由凑近了瞧,因问:“这花儿是谁送的?”
翠岫嗔道:“还能是谁,昌晏那小猴儿不知发甚疯癔,大早上的砸门扒窗,硬生生将这盆钵塞来,还着意嘱咐要放屋中显眼位置。若不看花是好花,早扔了去。”
万红庵将发带解下,摸着薄绸夹缝中似另有物什,拆出来竟是一方小笺,上书:“燕入泥檐寻旧誓,花飞珠帘愁待人。莫使闲恨生二地,月圆空照镜明湖。”话中之意,竟是约他入夜至镜明湖相会。
万红庵便把小笺撕得粉碎,埋到泥中,只当是没瞧见。可到了日暮时分,却梳洗打扮起来。当门子浸香汤,将那颐颈都洗得净白如雪;丹绫袄领环白貂,更衬得粉桃腮腻润若膏。腰上坠的鸿雁双飞锦绣囊里携兰麝,额间红绳勒一颗皎白骊珠藏流光。出门去,正是袖揽清风,步踏香尘,只一眼也教人魂飞天外。
朱琛见他如此打扮,便揶揄:“相公收拾得恁标致,倒像要偷溜去暗会情郎。”
翠岫闻言过来薅住他一缕髻发,喝道:“口上没个遮拦,这玩笑在宫里也是随意讲得?好蠢材,只当心铡子从天上飞来,喀哧一声把你头给剪掉!”
二人本都是说者无心,鼓唇摇舌,嬉闹一通便罢。万红庵听在耳中,却是心有惴惴,犹豫几番,又回门往榻上坐了半晌。连吃了两盏茶,绞烂三张方绢,见外头已是月至中天,终于打定心思,复推开了门。
谁知启门竟见孟谌正立门外,看他出来也是一惊,倏尔笑道:“谁家小奴儿生得耳忒尖,朕还未入门便晓得来迎?”
万红庵强稳心神,只作寻常貌陪笑道:“陛下日里祭祖已是劳神,怎不趁这会子多歇息?”
孟谌见他发如乌瀑,眼若含星,端的昳丽照人,爱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