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脖子拽到自己耳朵边上,正欲细听,忽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奔将至跟前。
来的是一匹黑鬃烈马,马上的人亦是一身玄衣打扮,在昏黑的天色里看不清面庞。只见来人身手利落,一个躬腰伸臂,便将万红庵捞到马上,扬鞭一抽又要打马飞驰而去。
“站住!”孟柯人一个猛子扎了过去,想要将人拽下,只是他脚程却哪里及得了马,只撕下万红庵一片衣裾。他捏着那片残帛愣了一时,旋即回身上城楼,望见黑马正驼着二人疾驰,便一把夺过身旁兵士的弓箭,拉满了弓。
箭尖瞄准的是万红庵的后心,孟柯人自小骑射了得,从来是箭不虚发,穿杨飞叶俱不在话下。他看着那道正飞驰而去的背影,眼里赤红一片,酸涩作痛,手分明就搭在弦上,却迟迟不发。
直至二人的身影被吞没在林野尽头,孟柯人忽然将弓箭往地上狠狠一掼,蹲下`身去,将头深深地埋进掌间。
第三十五章
黑马驮着二人御风行了十数里地,进到一座荒山,其时已近中宵,四周林木参天却不闻鸟兽声语。行至半腰,前头忽然开阔,一片火影斑驳、人马喧腾,只见千百顶营帐密密匝匝遍布,粮草盈仓、矛戈林立,四处设下堑沟鹿砦,军士一个个雄纠气昂,甲光直逼人眼。
玄衣人将万红庵扶下马,送进其间最大一顶主帐当中,甫一掀帘便见到坐在正中铺地氍毹上的严玉郎。万红庵佯作吃惊,急煞煞飞身过去:“玉郎这是做甚,犯下恁大排场,好不嚇人!”
严玉郎却不搭话,只把他下巴挑了,细细端察起脸上伤痕:“亲亲这脸盘儿怎生坏的,真教人痛煞了。”
那玄衣人便俯身过来,轻声在严玉郎面前耳语二三。严玉郎闻言蹙眉,挥手将玄衣人摈下去,随即骂道:“孟家那一大一小两贼奴全不是东西,贼狗才生出贼狗种,糟蹋我阿丹一张好生生的脸,迟早将他肠抠出来,一把索到脖儿上吊死!”说着又万般怜爱地啜吻起那条条鲜红的掌痕,拿舌尖儿轻轻舔着,把唾沫抹匀。
万红庵由着他爱`抚,只瑟瑟抓住他一只胳膊:“玉郎怎把话讲得这般凶险,听着心间发慌,莫不是要……谋、谋逆。”
严玉郎眼中青光一闪,冷笑道:“甚么谋逆谋顺,这江山本就是前浪逐后浪,一代换一代,若细数起来,还指不定是属谁。他孟氏混赖着祖上荫蔽,气数早该尽了。”
帐外似起了岚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当真山雨欲来之貌。严玉郎窥伺如今之机,实已有十七年之久。
前朝末帝严焕在位二十三年,妃嫔数百、子嗣数十,俱在城破之日头颅滚地,血染华庭。有一氐族歌伶名唤禄珍,曾深得严焕宠爱,只是还未及册封,便遭其他妃嫔妒恨遣出了宫去。谁知她出宫之时就已珠胎暗结,七月后于复州产下一子,取名玉郎,无姓。
孟军攻陷京畿之时,玉郎已足八岁,禄珍将儿唤到身前,告诉了他生父姓氏、平生过从。第二日严玉郎在街上听见孟军血洗宫闱的骇人传闻,匆匆回家告与母亲,却发现母亲随一抹白绫悬在梁上,已断气多时。
自此严玉郎便开始在复州街头流落厮混、吃风喝屁,从个小泼皮混成大无赖,左右仍躲不过人的嗟叱白眼。与万红庵相遇则是他一生的转机,此后他一路飞身庙堂,平步青云。
严玉郎明里尽忠职守,为孟谌鞍前马后;实则暗里囤积粮马,拥兵自重。年初与氐族交兵之际,他便已悄自与氐、盍等族勾结,就是筹谋着孟谌将京畿兵力全数发派,趁着氐盍大军将其牵制之际,自己再从近京的郊野突袭,使之腹背受敌,无论如何也应顾不暇。
在他数次游劝下,孟谌已议定于明日鸡鸣将京畿守军二十万开赴边疆,自己亦随军御驾亲征。而明日晡时便是奇袭的最佳时机,京畿仅余数万兵力还未及调配,城中又无大将,他这边兵多将广、粮草充沛,取之可谓手到擒来。届时孟家江山倾巢而覆,还不是又尽落入他严氏之手。
现下诸事具备,连万红庵也被窃了出来,难怪严玉郎得意,对万红庵讲了不知几多诳言浪语。又勾万红庵亲过几个嘴,怜惜他路途劳顿,便要安排人侍奉他睡下。却是万红庵牵住了严玉郎的衣带,不肯教他走:“既已胜券在握,你我而今又难得团圆,何不趁此良夜宴乐一场,也好鼓舞些士气,安知不能一战而捷?”
严玉郎看万红庵如此殷切,心里也是欢喜,生出几分兴致:“阿丹这却说我心上,你我喜得团聚,是该做宴一场。只是这深山老林黑瞎瞎的,忒没个情致。”
万红庵牵他到营帐外头:“亭宇华台,那般若汤里嗅香观月是个情致;你在这群青旷野里燃个篝火,大家伙骈肩挨脚地举盅豪饮不也是情致,哪来许多讲究?”
严玉郎见他俏眉俏眼,语气又娇滴滴酥在人心上,便连声道:“依你是了。”
于是唤来将士,垒了个数尺的篝火台,一时火光窜天,将四下照得亮堂堂、明艳艳。众人摆开酒rou就在这旷地里开怀豪饮,不多时一个个赤脖红脸、鬓乱襟开;地上杯盏阑珊、残羹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