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万红庵右眼皮又一阵突突跳窜,朱琛去煮了茶来,翠岫便在跟前侍奉,倒满满一盅呈上与他。万红庵接过正抬嘴要喝,却见本是澄亮清透的汤面上却漂着一层浮沫,若是怠忽了还不定能察觉,便又递还过去。
翠岫见了不由瞠舌:“怎会这般,准是朱琛那呆鹅脑做事没个计较,不知染了些甚腌臜的进去,白白糟蹋好物。”说着要将茶汤泼去。
万红庵抬手拦住,疑道:“可是茶叶在府库里积久了,生出些霉灰?”
“霉灰哪里是这模样。”翠岫说着又将茶盅端到万红庵眼底,“这还是上月里严大将军从郁州进献来的紫芽茶,端的又嫩又香,拉了几十车进京,分送给诸大夫爵爷,没见着哪个讲它不好的!”
听得翠岫这般说,万红庵心下更是狐疑。他家原先本就是做茶油生意的,各州郡府道哪里的水土得宜,适合种茶采茶,他自都了若指掌。经营这许多年,还没听谁说道过郁州有甚稀奇茶叶,反是毗邻京畿的复州,正是个雨日丰沛、好产茶叶的大州。严玉郎也曾在复州做过许久郡守,想必不会不知,如何又要舍近求远,忒忒从偏处劳神费力地将那几十车茶运进京来?
一面想着,万红庵一面又将那茶汤接过细细端详,只见上面黄黄白白、细小密匝的一层,确不像霉灰,倒似是米面里掺杂的糠末秕粉。
万红庵豁然间开朗,想到郁州虽则无甚茶叶出众,却一向盛产谷粮,质优而量厚。随即一个荒诞却可怖的念头在他脑中冒出——严玉郎此番进献茶叶莫不是个幌子,实则是将大批的谷物掺在其中,私藏入京。若是如此,想必他行这事已不是一回两回,京畿周围也不知被他囤了几多粮草。
边关战事吃紧,孟谌本来嘱意严玉郎不日便率雪甲军开赴边疆,严玉郎却每以整饬未及央求暂缓行军,迟迟不发。氐族攻势益急,孟谌似已在做斟酌,要将洈邑四面守军全全发派,以解危情。若真如此,虽则前线战势可缓,但京畿兵力空虚,恰不正给人可乘之机?届时倘有人与氐族里应外合,使之腹背受敌,都城恐怕难全矣。
本是炎炎夏日,却有一股寒意自万红庵脊梁骨里渗出,侵入他四肢百骸,竟端不稳那茶盅,一个哆嗦间打翻。上好的青瓷触在地上,音却低沉浑浊,就似矛戟相交之际战鼓的鸣响。
第三十一章
万红庵心下虽对严玉郎有诸般揣测,却到底不敢告知孟谌。一则他又不知严玉郎囤粮何处,无凭无据,孟谌向来待严玉郎亲厚,怎会轻信他空口白牙一席诌扯;二则孟谌本就厌恶枕边之人搬弄口舌、妄议朝政,若一时失言,岂不又是重蹈覆辙,给自己招来嫌怨。况且孟谌连日忙着同群臣议事,几乎寝食都在机枢阁内,又哪有闲暇去理会得他。
一连焦灼了几日,万红庵是食不甘味,寝不遑安。这天晌午才蔫兮兮地扒几口饭菜,又放下筷子,似下定了决心对翠岫吩咐道:“你与我拣几例蒸鸡闷rou的开胃菜色,消夏避暑的清汤盛一例,清喉润肺的炖盅盛一例,再几样解腻小点,装到那鸡翅木漆红的食盒里端来。”
翠岫是个伶俐的,几下里备置妥当,便见万红庵自个提着,也不携带随从,径直往机枢阁方向去了。
机枢阁内门窗严闭,一幅巨大的山河地形图挂在当中,孟谌负手立在跟前。正见他若有所思,不时提笔在其间几处勾画,许昉推了门进来,趋身附到他耳边一阵私语。孟谌听过片刻,不由双眉倒竖:“胡闹,撵他出去!”
得过指示,许昉正要退下,忽而外间传来一阵嘈嚷,竟是万红庵不顾拦阻,已携食盒踏入阁内。他行过礼,不待孟谌发怒,倒先一通抢白:“陛下忧心国事,日夜Cao劳,却不可不顾忌龙体!小人听闻陛下镇日寝居阁中,所进水米甚少,心中万分焦躁——只乞着能晤陛下一面,伺候些饭食,便把小人发落到狱里吃糠,也是甘愿的。”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腔调里抑扬顿挫,就怕是唱戏也未能拿捏得恁般准确;再看那螓首微垂、玉容挂泪的可怜模样,竟把人火气一下浇去七八分;万红庵又倾身过去,手环在孟谌腰间,把头挨在他鬓发间厮磨,便是把那两三分的火星子也给扑了。
虽消了怒气,孟谌却也不多作表示,只把头微微偏向一旁:“见便见了,食盒且搁下,你自回去罢。”
万红庵将手环得更紧,轻啄几下孟谌脸颊,狭缠道:“让奴伺候陛下用膳,奴见着饭食落了陛下的肚,心里才安妥。”看孟谌未置可否,他便大起胆子,将孟谌扶到坐上,食盒里一应佳肴美馔都端上来,竟当真服侍起孟谌用膳来。
不过孟谌虽不推拒,也未怎理会。万红庵倚在他怀间端碗挟筷,替他吹汤递羹,他不过只寥寥吃了几口。这厢又舀了炖盅盛给他,却见他不情不愿地接过,刚呷过一口,似是嫌甜腻太过,便低头哺给万红庵吃了。
万红庵倒是乖觉,将哺来的悉数咽下,又拿舌头轻轻去舔孟谌的唇角。孟谌眼色一暗,便将万红庵的下唇含进嘴里,轻轻啃咬起来。
万红庵轻笑:“陛下怎的吃起奴儿嘴唇来了?”
孟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