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早在出关时,便换了骆驼骑乘,白日寻了Yin凉之地休息,趁了夜间走一段路,临近子时,又是歇下,裹上大麾围着篝火饮酒,方是抵得住这一路极端的天气。
江心逐一走,佘九钱全心理事。她十四岁执事,第一趟走商,便是重上了河南道。见过父亲当年惨死之地,心性十分内敛而沉,幼年的当家之性,渐为重显。
晏子鱼的教导,用心而实在,她知道一旦触怒晏子鱼,江心逐再往后走,必是步步杀局。可除了担心,她做不了其它,只祈愿,江心逐能够活下去吧。
走出峡谷时,晏十赶到,听过晏子鱼的安排,佘九钱寻了背风之地,亲自写了一封信,而后郑重交给了晏十。
并往风原方向跪地叩首,再行起时,领了一行百来人的行伍踏上了当年使臣团开辟出的戈壁之路。
驼铃声响,晏十牵马返身,毫不迟疑地奔回了胧月原。
“一封信,琢磨小半个时辰,看来施主心中,事事见重。”无相按着驼峰,人裹在白色僧衣里,只露出了戒疤明显的前额眼睛。
佘九钱侧首望了无相一眼,转回头,虚无的空气袅袅而动,远方之外,草绿稀少,时有风声卷来。偶尔有鹰鸣划过,好似将她们一行都当做了猎物,绕过几圈之后,盘旋着压低了翅膀,为护卫的散士抽了直刀吆喝,嘶着干裂的厉鸣飞走了。
“大师心中无相,何必在意九娘心中何事。”佘九钱不明白无相为何要出关,但自江心逐一走,她也不想多生事端,并未想问。
“我与江施主在藏窟描相,起初曾有一比,比谁先描成。”无相摇头一笑,“岂料我愈描愈快,江施主却愈描愈慢,得到我描成,其不过描了一半,而后停笔问我。”
“问什么?”对江心逐,佘九钱始终抱有了解之心,心绪暗藏,面上则不惊不显。
“问我,成还是不成?是残,还是全?”无相怅然道来,“于此,我方知是中了江施主的圈套。描相者,成为全。我描成一相,其意却不如她半相而全,是快是慢,是残是全,该如何辩解?”
“大师是在劝解九娘不可事事求全么?”佘九钱立时明白过来。
无相笑道,“我只是在说一件事,至于事情到了舍当家心中是如何作相,我却是不知的。劝解不劝解,倒是言重了。”
佘九钱心结颇解,宽解淡道,“大师通透,是九娘失言。此去西行,大师可有所相?”
无相合掌持礼,“相所相,无有相,见者是,听者是,言耳及心者,亦如是。我只是想走得远一些,多看一些,若说要留什么,要有什么,说出来,也不过是说出来而已。但可放肆与风说,与天地说,切不可,与人说。”
“大师,是怕误了世人么?”
佘九钱听过风原寺辩道之言,依她Jing算之心,多少有其领悟之道,听着无相几乎没什么道理的荒唐之言,自然能够拨开荒唐的皮相,找到其中的真言。
“误是道,正是道,走过的,皆是道。”无相笑抿,“舍当家此行,是道,还是道。”
佘九钱撩眉斜看了无相,摇头轻笑,忽地沉吸一口气,一甩沉蕴拘束,仰颈畅快地高喊了一声,“天行大商,南通北行!”
“南通北行!南通北行!”佘九钱一言高喊,随行的商行伙计跟着喊起来,一声一声,震耳轰鸣之际,又极其引人情绪激昂。
这原是佘九钱走行(hang)的号子,一路出行,因佘九钱情绪见沉,未曾好喊,如今西入半月国,佘九钱得无相开解,终是将江心逐的血气轮廓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向着自来的方向奔去了。
佘九钱沉浸在一行粗粝而兴奋的号子里,感觉僵持已久的血脉终于活了过来。
她想,她始终是不会为了江心逐而彻底放下自己。江心逐让她往西走,其心,也是不愿她放下自己。商权之间,总有一日,她可以站在与晏子鱼身前,平眉而视,讨价还价。
一封信,快马急鞭,径直递到了晏子鱼手里。
晏子鱼看过之后,脸上彻底没了血色,人一把推翻了案上所有的折子,犹不能止地推倒了一屋子的摆件,简直是见什么推什么。
垣市赶来时,晏子鱼闭门不见,闷沉静言谁也不准进去。
垣市临朝时三十岁,年后三十二岁,若是不过三十五,那就还有三年时间。晏子鱼不信,一点儿也不信!什么不正Yin阳,什么断命之言,她全都不信!
她还有府学,还有玄门偏道,江家能做的事,别人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晏子鱼思定清楚,推开殿门,才发觉垣市一身青裘的在外立着,眸底尽是克制的担心。
“我去府学,你别来。”晏子鱼不敢看垣市,更不敢碰她,生怕下一秒,便会落下泪来,便也走不了。
“晏子鱼。”垣市轻言而叹,“我说过,你要走,我放你。若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你。我知道,你会回来,会解释,对不对?”
“等我。”晏子鱼没有回头,一袭白裘径直出了宫。
晏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