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哀叫唤回罗贵妃的理智,她埋头下拜,颤声道:“臣妾作乱牵累赵王,请圣上效法前朝,去母留子……给赵王一条生路吧……”她说至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哀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皇帝闭上眼睛,铁一般凝固的面容看不出他的悲伤。
而在当下最混沌最苦痛的时刻,太阳却缓缓升起了。
晨曦宁谧和煦的微光带着淡淡的金红色虹影,流溢过福宁殿长长的匾额,将偌大前庭填满朝阳的光辉。
卓思衡等了一夜的天明,竟在这时候悄然而至,他侧头去看金灿的弧光落在告饶的这对母子脊背之上。
太子也看见了这样瑰丽却照映着残忍的一幕,他大口喘着气,似下定千钧决心般朝前一步道:“父皇,请饶恕弟弟的性命吧,儿臣明白父皇的深意,可是……儿臣不做孤家寡人,也会尽己之能,不让父皇与列祖列宗失望……”
卓思衡则看着太子孤零零颤抖的影子,只怕今日的一切即将压垮这个为人子为人兄也即将为人父的身影,他也忽然意识到皇帝或许以为他自己是在斩草除根,却忘记了有些隐患恰恰是在斩草除根之后。
皇帝自己没有手足兄弟,早年藩王便蠢蠢欲动,济北王这么多年为何始终存有不死的虚妄念头?都是因为皇帝一直子嗣单薄且无有手足。若是只剩下太子一人继承皇位,或许一切看似顺遂稳定,可如果太子妃未能顺利诞下皇裔,只怕皇帝身后一场大乱的酝酿在所难免,但虎视眈眈的宗室绝不会对此没有任何波澜。
地方藩王作乱对天下黎民造成的伤害比今日宫中剧变要更加无情和凶猛。
而且赐死赵王,皇帝真的单纯是为了太子与皇位的平泰么?他仿佛是在为曾经的自己斩落苦痛的根源……仿佛在为当年不能做这些事的真正的父亲和自己,在斩草除根。
但这份决绝又何尝不是皇帝自己的最后一棵稻草?
太子和皇帝的痛苦都如此清晰,那一瞬间的窒息与绝望与紧迫之下的理智让卓思衡朝前迈出一步,张开了口:“陛下……”
然而皇帝豁然睁目,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凌厉和杀意目光望向卓思衡粗暴打断了他的话:“卓思衡,你既然已经选定忠于朕的哪个儿子,就不能再替另一个说话,我不会留下贰臣给继任的新君,你想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人、将来是什么人,再想想你要说出的话到底该是什么,你到底该忠于谁。”
Yin鸷和暴戾的眼神并没有让卓思衡畏惧,他反而更加坚定,那种在危急时刻总能及时滋生的冷静牢牢保护住他心中的柔软,让他有胆魄有智识,让他可以不后悔地去做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
于是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用平静但顿挫的语调陈述道:
“陛下所言极是。臣是该想想忠于谁。臣是贞元十年由陛下钦点的状元,堂堂天子门生,在朝十余年,不敢说功绩彪炳,却也绝无愧圣之知遇。圣上钦点臣时,难道是为让臣做哪个皇子的幕僚么?不是的,赐状元及秩序,是万民的福祉!”
皇帝诧愕地看着卓思衡,他想开口斥责这份不是违逆的违逆,但却说不出什么来找到这些实言的罪状。
因为它们每一个字都是为臣该有的品格。
“臣是救过太子的性命,可是臣也差点成为赵王的师傅,臣还抱过赵王,陛下难道忘了么?”
卓思衡的话让赵王也止住哭泣,他呆滞地看向卓思衡,又看看父亲,一时仿佛已经死了的人一般就那样无声地委顿在地。
皇帝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那个充斥着阳光和欢声笑语的午后,赵王和丹山公主被他亲自引荐给卓思衡,两个孩子是那么的顽皮,在天章殿这样严肃的地方嬉戏笑闹,无视朝廷命宫的庄重,又是扯卓思衡的衣袍,又是要他抱,自己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只好让卓思衡多多担待两个顽童的无心,还好卓思衡也不是刻板的臣子,竟也无奈笑着,一面回禀朝中要事,一面还要顾着孩童尚在自己的臂弯里……
卓思衡此刻的思路却异常清晰:他不能让太子在染血的路上走得太久,也不忍心让皇帝做出会令他死前痛苦之事,亦是不愿看到赵王身首异处,更不希望一场更大的风波在太平人世间酝酿……
他和皇帝终究有不同的选择。
他不等皇帝自回忆的泥淖中挣扎出来,利落地扶起地上的赵王,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陛下,臣愿冒死直谏是一时心软,可是臣不止是为赵王殿下,也是为太子殿下,为陛下您存慈名于世间。陛下自继承大统至今,事且从善而议、仁政广布,圭璋特达亦闳识孤怀,今后史传自会有后人为殿下颂赞声书宏略,如果因今日之事留下一笔,陛下岂不冤屈?世人只道陛下处置二子之决绝,又何尝体会陛下之苦心?”
他深吸一口气后,以轻柔的口吻再道:“况且陛下平常屡屡要太子殿下爱惜幼弟幼妹,常命其陪伴手足,今日太子殿下若默不作声此事,您难道便觉得他是继承大统的上佳人选么?若臣对此事默不作声,您难道就放心将臣留给太子殿下所用么?”
皇帝微微一震,缓缓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