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学生沉默,卓思衡又道:“自古民生多艰。太子殿下,我们此次巡查的目的地为慕、麟、宣、青四州,这四州有朝廷的四大粮仓,为何选址于此,太子殿下可知缘由?”
“是了,中京府无论纵往横去,皆在天下正中,故而以此分天下南北西东。中京府往北处的农时农事与中京府往南自大不相同。这些人并非家中无地,可居于北地——尤其是慕、陇、并、均四州,十月后土地渐冻,冬日再无耕种之物候,直到三月春回地暖,整整四五个月颗粒无收。然而中京府往南十月十一月却正是播种冬麦的季节,这里冬日耕土不冻,家家户户为保来年春夏收益,都翻土再种,然而土地一秋后肥力不足,还需人工洒土重犁,工作量极大,需要帮手,于是为在无收季节赚取温饱,家中有地且南下距离较为适度的州郡北农亦会不辞辛劳南下谋求生计,南方为保冬麦丰收,也会花些银钱雇佣帮手替自己家出力耕作。”
“而青州乃是邰江入海的富庶之地,自古农产丰沛,却因邰江改道诱引多场剧变之灾,治水不甚便是天下倾颓,青州百姓受水患之苦一语难尽。此地设仓一来丰年便于储备,一旦水灾来临,周围全部邰江流域皆可受益及时救助,而青州仓与其他仓最大不同便是设于山麓之上,虽运送不便耗费人力物力,但为避灾仍然值得。”
“太子殿下,您今后的一个主张一个指令,都会波及天下万民,上至公卿百官,下至方才我们所见之寻常百姓,无不纳入或诏或谕之中,别无选择。太宗一令,虽劳顿花费,但时至今日仍能惠及万民,我希望太子殿下能懂这一令的意义,胜过您路上对一人一客施以援手。”
“也是为天下正中方便调运么?”太子说完便觉得这个答案太单薄不足以支撑,又想了想补充说,“这几处也是产粮之地,各处又有驻军重兵,设立国储时也必然考量了为征战和戍边的军饷调动便捷。”
“太子殿下所说是原因其二,但起初国储粮仓并不在这四处,是太宗年间经他巡视天下走访后力排众议,将几处粮仓重新拆分调运,新建仓城,才有今日四仓之况。因为太宗亲眼得见百姓疾苦与所求,才愿意花费甚剧来行此动国本之事。”
太子听罢沉默,只觉了解这些却未有得慧之欣喜之感,反倒心头似有千钧重担压下。
“我有读过此卷实录,太宗有说,他是为百姓谋利,虽花费甚巨,却可福泽万年,哪怕千百年后,旁人忘记他的战功与文治,也会记得此四仓之利。”太子回忆道,“但为何却未有提及。”
“这是其一,可太祖为何定都于此呢?”
卓思衡的讲述娓娓道来又不照本宣科,甚至无有煽情渲染,只寥寥平叙,刘煦就已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冬日里风雪中由北南下的无数方才打扮的农户。
这对常年熟读列祖列宗实录实际的太子不在话下,他立即作答:“当年天下初定,南境仍有残国余孽时发骚乱,太祖定都考量本欲在江南府,以便镇宁保方,但其谋士云相却说,王业不偏安,帝祚非割据,必然要于天下正中才为君临万方海内一统,故而最终于中京府兴建帝都。”
答道。
“何止如此。”太子沉默后说道,“若无卓侍郎,今日我也没有命在此听授此番教诲。”
隆冬元月却抵达四州里最北的一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考验,但卓思衡对此地的查访也是最为期待,一是慕州地处北地四州与中京府北陲边界,此地各方面政务都显复杂,刚好可以让学了一个多月的太子殿下练练手;二是自己表弟一家正在此处。
卓思衡最后郑重地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脱口而出:
卓思衡驱策马匹缓缓而行,冬季特有的雪前阴铅色天空下,他的声音听来都格外沉郁:“慕、麟、宣、青四州四仓,慕州仓毗邻西北重镇,此地农牧交杂,一场提早的冬雪可至百姓人畜亡无耕地无收,而冬日官道亦是难行,等待调粮之时已然于事无补,故设此一仓,丰年积蓄,荒年救灾;麟州气候虽不至于慕州恶劣,但因河道山川并行,地势多变,耕作极难且频有地荒土灾,若无粮食补给,此地岂不要流民失所以至荒废?再加上北方四郡多由此出入向东,在此处设仓也可在北方四州遭灾之际及时调配,我的家乡当年若无麟州仓补给,冬荒之日漫长,想来今日与太子殿下策马之人也将更易……”
卓思衡给太子一些思索的时间,然后才说最后一处选址:“最后一个是你我今日要抵达的宣州地界,这里四季过于分明水旱常有不调,旱灾蝗灾自古频发,却又是我朝西部门户之一,人口甚密,灾年断然不能弃百姓于不顾,不论从任何意义,一座粮仓都可以保全一州万万生命。”
太子刘煦与卓思衡一道,行过宣、青、麟三州,绕着中京府走了大圈,一路上见识倍增,直到最后一站慕州,他虽已疲惫不堪,可还是心中有着极强的冲动,想将这条求索之路继续走完。
范希亮年前自戎州常平司提举升至慕州知州,如今也已从五品加身,地方官吏最大的职权莫过于此。他新官到任还没站稳,就来了太子巡视,州府衙门官吏都觉倒霉,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