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英估摸着沈青棠也是不愿冒此风险, 所以才这么快改变了念头。
她动作麻利地帮着打下手, 无论是烧水还是煎药, 都丝毫不敢怠慢, 全凭沈青棠的吩咐。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主堂里, 即便遇上这样严重的伤势,亦是面不改色,从容应对。
她下手干脆稳当, 微凝的柳眉下满是认真之色,一身才绝塑成了娴熟之姿,仿佛只要安静地端坐在那, 便能给人无尽的心安与踏实。
这也是袁英打心眼里佩服她之处。
几瓶伤药消耗完, 已至子时三刻。
沈青棠泪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 “去歇吧英姐, 剩下全看他造化了, 听天由命吧。”
她随意地摆摆手, 似乎并不把榻上的少年当作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袁英微微一愣,倒是禁不住失笑了。
这丫头,平时跟自己人贫个嘴便罢了,怎么对着官家的锦衣卫也敢这般大不敬,整条观亭巷上怕是也只有她了。
草草收拾一番后,袁英便端着血水与布巾去了偏房。
沈青棠笑着同她话了别,待转过头来再看到榻上的少年时,所有的好心情又瞬间消散淡去了。
旁人忙得一刻不歇,他倒是被照料得妥妥当当,睡得定心。
虽然那眼下的乌青也确实挺严重,看起来像是熬了几个日夜,至今才有一场安神觉好睡。
沈青棠没什么好气地拿布巾擦了擦他额前的余汗,闷声嘀咕道:
“讨人厌的家伙。”
是赌准了她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才厚颜无耻地带伤过来的吧。
真是无赖。
她气鼓了腮,索性擦得愈发潦草,见差不多了便丢下布巾抽身欲走。
忽然,昏迷中的少年模模糊糊地吐出了一个音节:“棠……”
“嗯?”沈青棠脚步一顿,微蹙起眉,倒没怎么听清,“疼?”
她走回去看了看他的神色,只见他面色惨白,又渗出了些冷汗,仿佛煎熬颇深。
沈青棠大抵观诊了一番,抿了抿唇,只觉他自作自受,并不值得同情。
“疼也合该你受着。”
嘴上如此说,可她还是将布巾浸了凉水,复又敷在了他的额间。
接诊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像他这般糟蹋自己身子的人。
被火梁砸伤后还不足四日,他便有能耐去射擂上大力开弓,强压秦颂的风头了。
这会子也才隔了将近四日左右,他又不知道去哪挨了这一身伤回来。
如此折腾还能留有一口气,真该说是他命大了。
“沈…青……”昏沉不醒的少年仍在呓语,只是这声音着实混沌了些,大抵能听出他并不好受,却辨不清晰具体在说什么。
沈青棠认栽般地轻叹了一声。
“哪儿疼?”她勉强耐下性子,探了探他肩后的伤口,“这儿么?”
见没什么反应,她又探上了他的臂膊,“这儿?”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沈青棠耐心将尽,险些都不想管他了,但手还是象征性地轻按了两下他的心口:
“那这儿疼不疼?”
正说着,昏沉中的少年蓦然抓住了她的手,也不知是否在回应她的话,吓得沈青棠顿时微微一惊。
只见他紧锁眉头,还略有些急促地喘着息,好似陷入了什么难耐的梦魇。
那手上分明还缠了块纱条,可握紧她的力度却不似受了伤,仿佛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才肯罢休。
滚热的心跳声隔着粗糙的纱条不断传来,不知不觉连空气都像变了温,闷得沈青棠莫名些不舒服。
她正欲使力掰开他的手,却听他气息不稳地吐出了三个字:“沈…青棠……”
女孩的动作顿时一凝,险些以为是听错了。
好端端的,唤她的名字作甚?
少年微微挣扎着,一向清冷的眉宇间竟难得浮上了几丝不安之色,就连轻颤的睫羽都似在诉说着体内的煎熬:
“别……别赶我走……”
他气若游丝,说出的话仿若一缕沉闷的风,骤然拂起了女孩心中的涟漪。
沈青棠怔愣得闪了闪眸子,直顿在原地,眼中交杂了疑惑与意外之色。
她细细地反应着他这句话,连呼吸都好像被寂静的深夜逐渐拉长了。
难道是……
因为她方才说过要将他丢出门去,所以才让他入梦魇了么?
回想起在门口时,他下意识紧攥住她衣物的模样,女孩不由微蹙起眉看向他,面上浮现了几丝复杂之色。
比起他之前的种种恶行,她好像也没有做得很过分吧。
大梦一醒,转眼至次日巳时。
日晒三竿了,回春堂外也只有一群雀儿在枝头啁啾,旁的却再无动静。
沈青棠板着面色端坐在屋内,颇为不悦地望向空空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