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鵶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鵶」。如同大多数的同类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但身为一隻梦魔,打从有意识以来,他便感受得到睡梦中人类的喜悦气息,并且以之为食。梦魔原没有实际形象,但他曾出入过无数人类的梦境,偶尔甚至会化身为不同的形象、置身其中。在偶然之间,他遭遇了几名同类。为了方便彼此交流,他和那几名同类,开始会以固定的形象出现在彼此面前,甚至也为自己取了个名字。若非如此,别说难以辨认对方了,在无尽穿梭梦境的过程中,甚至还有可能会忘了自己是谁。或许,即便是他们这样虚无飘渺的存在,也会渴望一点「真实」吧!而在他们看来,会有人开口叫唤的名字,便是一种真实。由于梦魔喜食美梦,所以鵶遇到的那几名同类,也多以自己在梦中所见过的、感觉最美好的事物,作为自己的形象。最熟悉的那两名同类:红蛉和阿白——一隻红蜻蜓和一隻白猫,就是这么来的。红蛉是隻个性活泼跳跃的梦魔,就像是名年轻的人类男孩,而这或许也和他自身选择的形象有关。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场美梦,正是属于一名男孩的童年。梦里,草色青青,成群的红色蜻蜓,在蓝色的天空下飞舞着。即便是后来男孩长成了男人,曾经的纯真,也在现实的洗鍊下,变成了市侩而虚荣,但在记忆深处,他却依然牢记着这段美好。阿白是鵶所见过最高深莫测的一隻梦魔。他并不知道他已经存在了多久了,只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最开始也是阿白,劝他要试着在无尽的寿命中找点乐子。让阿白印象最深刻的美梦,属于一位弥留之际的老妇人。梦里,老妇人抱着她最心爱的那隻老猫,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虽然没有声音,却像是诉尽了这世上最温柔的言语。在那最后一场梦境之前,阿白似乎也曾出入过那名老妇人的几场梦,不过梦境的内容为何,就没听他特别提起了。只知道,在那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换下那身白猫的形象。……而「阿白」,似乎也正是那位老妇人所养白猫的名字。相较于其他同伴,鵶选择的梦,则比较特别些——鵶甚至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美梦,至少,梦的味道并不如以往所嚐过的甜美。枯树、墓园、哀叹的男人,与死去的女人……在那场无声电影一般的梦境中,色彩似乎也同时黯淡了下来。鵶无法确切地形容这场梦的味道,也不清楚縈绕在梦境主人身上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在至今为止,他所经歷的漫长岁月中,那是种截然陌生的存在。为了寻找这个陌生的答案,他反覆多次地进入了这个男人的梦境。或者化作墓碑、或者化为乌云,甚至是男人怀中冰冷的尸体……为了从不同角度发掘问题的答案,他曾经化作过梦中许多不同的形象。吶,为什么你要一直抱着她不放呢?这个人类已经没有生命、也不会说话了。你会希望她醒来同你说说话吗?付出的言语得不到回应……是怎么样的感受?身为一隻存在时间悠久的梦魔,鵶曾见识过无数人类的梦境,是以,他能读懂男人的悲伤,但没有「陪伴」这个观念的他,终究无法读懂那股隐藏在更深一层的情绪。
……有没有办法能做些什么,让情况有些改变呢?实在是间得发慌的他,开始想要试着影响这场梦境。然而,正如同阿白先前所说的:纵使梦魔一族,在梦中的感觉是多么地神通广大,能掌控梦境的,始终只有梦境的主人而已。能自由地穿梭于其中的梦魔,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名过客。除非梦境本身的性质便带着超现实的色彩,否则梦里发生的一切,全都会按照梦境主人所认为的「常理」运行。是以,就算化作了尸体,鵶也无法让尸体开口说话;化作乌云,也无法自行散去,让天空放晴。只因为男人认为它们「应该」就是那副模样。在这场冰冷寂静的梦境中,唯一能行动自如的,似乎就只有在附近徘徊的乌鸦们了。为此,鵶一次又一次地化作这种浑身漆黑的鸟,在男人的梦中徘徊着。停在男人的身旁,他不曾一次地想过:在人类短暂的生命中,是什么样的情绪,能让他们魂牵梦縈如此之久?在人类之中,男人的寿命也算是满长的,这一场梦,却跟着他将近半生之久。然而,一直到男人死后、梦境消失,鵶却始终没能弄明白那股无以名状的情绪究竟为何。而那个梦中浑身黑羽的形象,就像是一种对未解答案的执着,在那之后,便一直被他沿用下去了。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遇到了林妍……他听到林妍说起:人类都是渴望陪伴的,没有了陪伴,那样冰冷而寂静的感觉,称之为「寂寞」。至此,鵶总算是找到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答案了。但他还是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就像他无法瞭解:何以自己的存在,能让林妍感到开心?「(我只是为了一己之欲而存在于此,而你,也明白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吧?)」以往,为了让梦境变得更加美味,他也曾冒充神明、Jing灵……等等的存在,让梦境主人有更合理的理由能够为所欲为。就像这次,当被林妍误认为鬼魅时,他也没有直接否认。但真要说起来……除了那几次在受到压迫后下意识產生的反抗以外,他似乎也不曾听说过林妍有什么「愿望」。除了最初的那个「陪我说说话」,后来就是……(「鵶,你有什么愿望呢?」)(「……鵶,我想要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有生以来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