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夭寻得了自由,又想跑,脚踝却猛然作痛。痛意像一颗钉子,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应该是刚才不小心扭了一下,他惶然意识到,前后两世,但凡是在百里明身边的日子,他一次都没受过伤,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那种。
他习惯了被当成珍贵的陶瓷人偶,不管去哪儿总有人陪着,家里铺满柔软的毛毯,吃饭要被抱到腿上耐心地哄,睡前要枕着宽厚的肩膀听故事。
男人消除了他生活中的所有困难,令他错以为自己变回了正常人,能和正常人一样跑,一样跳,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多坏啊。
多狡猾啊。
楚夭寻钉在原地,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百里明走过去,把他打横抱起来。他放弃挣扎,眼泪掉得更凶,从软软的呜咽,变成大声抽泣。
第一次,他露出了孩子式的哭相,嘴巴咧着,胸口一抽一抽,哭得伤心欲绝。
百里明怕他回不上气,托住他竖过来抱,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自己肩膀上,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意识到自己这下真被当成了小孩子,楚夭寻又羞又气,头脸发烫,一边哭一边锤他。百里明还安慰他,“没事的,不会有人看见。”
等被抱进车后座的时候,楚夭寻已经像隻被大笨狼狗叼回狗窝,舐弄得口水淋漓的可怜猫崽,呼哧呼哧喘着气,绒毛一绺一绺打着结,就快要应激了。
百里明抽出shi巾,为他擦掉脸上的眼泪。楚夭寻的皮肤特别薄,又嫩,稍微用点力就会疼,所以动作一定要轻,就当是拭去白玉瓷瓶上蒙着的一层水汽。
只是,他越温柔小心,楚夭寻哭得越伤心。末了,百里明只能求他,“夭夭,你不要哭了,再哭下去要哭坏了。”
楚夭寻恨恨踢他,“我哭坏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大骗子,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说到“以前”,他的睫毛下又涌出一颗很大的眼泪。他不知道该想哪个以前,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但无论哪一世,这个男人对他都是很好很好的。
不一定健康,甚至因过于珍惜他而显得有些病态,但他知道,百里明真的很爱自己,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那样给予自己近乎奢侈的爱。
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那样矛盾到极致。
他可以为自己去死,却不敢告诉自己隻言片语的真相。甚至,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坦白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觉得自己会讨厌一隻恶魔?恶魔也会如此胆小吗?
“你明明有很多机会跟我说的。”楚夭寻哽咽道,“我是很惊讶,也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我会努力的,你应该知道的。我不会怕你,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怕你呢?”
百里明低下头,他该怎么告诉自己最心爱的男孩,自己噩梦缠身多年,那些过于真实的画面宛如确切发生过,一遍遍提醒他楚夭寻有多害怕、多憎恶那隻名为“百里明”的恶魔。
无论医生多努力地告诫他,那些仅仅是虚幻的梦,是不存在的,是没有的,是荒唐,是妄想,他都无法摆脱那种束缚身心的切肤之痛。
如果再被夭夭知道,可憎的恶魔还是抛弃他的哥哥,在他缩在小阁楼苦捱光Yin的这十多年里,那个发誓要守他一辈子的哥哥却一直沉溺于肮脏的权力斗争,那夭夭一定不会再要他了。
野狗可以死,但不能失去主人。
他不能容忍夭夭离开他。
他无所谓当一个骗子、恶人、伪君子,怎样都好,一辈子活在见不得光的Yin影中也没关系,只要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夭夭身边。
“我那时候被郁林欺负,你为什么会赶过来救我?”楚夭寻嗓音沙哑地问他,“机构就是你办的,对不对?”
“嗯。”
“你为什么要办那样一家机构?为什么做了很好的事情,也不肯让别人知道?”
“为了赎罪。”
楚夭寻一怔,“赎什么罪?”
百里明缓缓道:“我曾犯下天大的过错,十几年来饱受折磨,良心难安。”
楚夭寻从没听他露出如此沉痛的语气,心臟不由一抽。他知道百里明家庭情况复杂,百里家那些匪夷所思的豪门旧闻,至今仍是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
百里明说的过错,一定和他的父亲、兄弟姐妹有脱不了的干系。
楚夭寻气馁了。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仅仅稍微想象一下百里明风光背后的隐痛,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再想到前世百里明为自己做的种种,不言不语,却又饱含悲伤与期待的温柔,还有纵身跃进墓xue的决绝背影,他的心就痛得快要裂开。
他气自己没用,更气百里明让自己这么难过。
他又去踢了男人一脚,谁知忘了换伤脚,顿时疼得又涌出一大汪眼泪。
“都怪你,你讨厌死了!”
百里明拿出医药箱,握住他的足踝放到自己大腿上,说:“你忍着点痛,我帮你擦药。”
楚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