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准备起床了。
容见撩开帷帐, 他没太多力气,赤足从床上走下来, 没看眼前的路, 不小心踢了什么一下。
脚趾有点痛。
容见微微皱眉, 低下头寻找罪魁祸首。
昨夜丢开的铜手炉孤零零地跌在床前的地面上, 靠着桂树的那扇窗的帘子并未完全合起, 容见俯下.身,日光透过窗棂映了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长乐殿的寝宫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安宁, 就像是过往的每一天。
拾起冰冷的铜手炉时,容见不由想起昨晚思考而得不出结果的事。
他的手指颤了颤,还是别想了。
那些与明野有关的事,那些他还不能明了的感情。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容见拉响一旁的铃铛, 周姑姑应声而入, 她还很担忧似的:“要不要请竹泉修士过来看看, 殿下遭此一劫, 别有什么隐伤。”
他摇摇头, 回道:“没什么。姑姑不必担心。”
周姑姑看容见没什么Jing神, 本来想让他继续休息,今日也别再梳妆打扮了,容见却问:“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周姑姑道:“外面正戒严着, 有锦衣卫来回巡视, 不止是殿外, 殿内都有,看起来凶神恶煞,小宫女们都害怕,但说是陛下的意思。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当时怎么……”
容见若有所思:“那姑姑过会儿叫章同知过来见本宫。”
周姑姑答应下来,先让小厨房煮了稀粥,备好小菜,又拿了药过来,方才她看到容见手腕上的痕迹了。
容见的脸皮没有那么厚,可以毫无顾忌在外人面前坦露身体,他说:“姑姑别了,我还是自己擦吧。”
周姑姑也笑了:“殿下也长大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加……”
她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话只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又长长叹了口气。
周姑姑出去后,容见打开药瓶,给自己擦药,他笨手笨脚,不知轻重,看得到的地方还好,瞧不见的后背纯靠摸索,擦没擦到不知道,心理上起到作用即可。
小半个时辰过后,容见换上了身简单的裙子,与章三川在花厅见面。
照理来说,没有理由,长公主不该与外臣这样私自见面。但周围都是锦衣卫,且是章三川的手下,嘴严得很,这么见一面,便也没什么。
章三川甫一进来,立刻谢罪道,当时情形混乱,锦衣卫又有疏漏,导致长公主真的被北疆人掳走,都是他的过错。
容见听他说完了,冷了他片刻,直到章三川额头落下冷汗,才开口道:“世上哪有万全之事,同知也有力所不及之处,如今没出什么大事,救不必多礼了。”
此次过后,章三川可算在费金亦面前得了脸面。指挥使深受信任,是当年拥立费金亦代政的旧人,地位无人能动摇,而下面的几个同知,亦有先后之分。
章三川谈到如今的情形,解释道:“陛下这番作为,也是让天下人看到对您的重视关怀,叫小人不敢再心生妄念。”
两人便又谈了会费金亦对南愚人的处置,以及jian细到底是谁,以及目前锦衣卫的情形,容见才放心下来,觉得这事才算稳妥。
讲到最后,章三川隐晦道:“殿下若是想要来去自由,首要还是得成婚。”
在所有人眼中,一旦成婚生子,权力的交接便会名正言顺。
容见看了他一眼,语气很随意:“看看形势,再说吧。”
他垂着眼,坐着讲了这么会儿话,似乎就有些倦了:“日后有事,还要再劳烦同知。”
章三川恳切道:“殿下对臣,如有再造之恩。臣自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办事。”
容见想,虽然整件事中途历经波折,但好歹结果还算不错。
有锦衣卫的支持,以后很多事都方便多了。
他弯起唇,笑意显得很轻松:“同知言重了。”
*
崔桂和孔九州约在孔九州从前的旧宅见面。
孔九州还有家中的钥匙,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到这里,推开门时,有一瞬的错觉,好像妻子儿女正在门口等着自己。
然而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崔桂身为首辅,事务繁忙,但也没忘记叫人打理宅子。这么多年过去,园子虽显得旧,却并不破败,只是没有生活的痕迹。
孔九州亲自扫了雪,置了张桌子,又去过去很喜欢的酒家买了饭菜。
那酒家的掌柜换了人,原来的掌柜含饴弄孙,在一旁的梅树下教小孙子算账。孔九州拎着东西路过的时候,那老掌柜竟还记得他,问道:“孔大人是去了别处任职,如今又回来了吗?”
孔九州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点了下头,又说:“以后不回来了。”
等月上中天之时,崔桂如约而至。
在所有前朝旧臣里,崔桂是第一个去上朝,也是如今官位最高的那个,孔九州却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