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王萱不以为然,按住她的手,道:“你去找人,可不就称了他的意?罢了,他没有恶意,你去前头看着吧。”
裴稹看卷碧走远,立刻换了副嬉皮笑脸的面孔,问她:“方才你怎么不投签子?”
王萱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投?”
裴稹得意地一笑:“我与娇娇儿心有灵犀,自然知晓。”
教了她一年,怎会连她的字都认不出来?更何况,她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从不做这样哗众取宠的事。
王萱不接他的话,裴稹似乎想到了什么,也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一阵微风吹过,裴稹身上淡淡的酒香一丝一缕地钻入王萱的鼻子,让她深感不适。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我也不喜欢,在淮菻的时候,我住在山顶上,俯瞰着淮河及那些深深浅浅的山谷,晚风吹过的时候,檐角的占风铎叮铃作响,寄居檐下的鸟雀呼啦啦就飞了回来——”
那时候我就想,上辈子欠你的,我会用这样的一世安宁还你。只不过,一切从头再来,不知你还会不会心悦我?
永正十一年底,丞相王朗终于劝服文惠帝重开科举,定在第二年春闱,举国寒门子弟欢呼雀跃,赶往京都赴考。通州淮菻人士裴稹,字敏中,自幼失怙,十岁丧母,由其师周清源抚养长大,十八岁时周清源亦去世,从此裴稹在乡野间教书为生,富有美名。裴稹时年二十四岁,家境贫寒,尚未婚配,甫入京都,囊中羞涩,竟连住店的钱都拿不出来。
正值上元灯节,京都东市的灯火照亮了半边夜空,王萱与元稚一同出门游赏,病饿交加的裴稹在长宁桥头,遇上了她,满街灯火似乎都落进了他的心海,不可控制地烧尽了一切。
裴稹对王萱一见倾心,昏倒在桥头后,被王萱二人救回了家中。王朗赏识裴稹的才华,请他在家中住下,顺便教授王萱算学。日日相处,王萱也对裴稹生出了朦胧的好感,但她单纯,以为那只是对夫子的敬爱之情。后来裴稹高中状元,欲向王朗提亲,却在无意中听到了王恪与王莼的对话。
“父亲,既然裴稹高中,还是早日把他请出府去吧。上次我偶然看见,皎皎弹琴时,裴稹双臂虚抱在她身后,为她调音,可见此人居心不轨,图谋皎皎。他一介乡野村夫,空有一腹才华,却不能安身立命,不是皎皎的良配。”
“裴稹此人,心胸并不开阔,恐怕他日后记恨,还是当时莽撞,引狼入室了。”
那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满腹才华能填平门第的沟壑,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不意遭此重创,心灰意冷之下,接受了尚书令董丞的邀请,成为他的走狗,在御史台任上,弹劾了无数大臣,凭借过人的口才和狠辣的心思,就连他信口雌黄,凭空污蔑朝臣,文惠帝都深信不疑。
王家本就在文惠帝重点打击范围内,因为董丞的推波助澜,王朗被冠上“窃国”之名,老病残身,猝死于狱中,王恪生性刚烈,不肯接受污名,吊死在家中,王莼被流放于南疆蛮荒之地,受瘴疠之苦,年纪轻轻便形同枯槁。
不过,王莼在王家被定罪之前,代替父亲为王萱定了一门亲事,定的是从小便爱慕守护她的许崇。
文惠帝病重,过继宸王世子萧睿为嗣子,立为太子,一月后文惠帝薨逝,萧睿即位,七日国丧过后,允许天下急于婚配者各自嫁娶,王莼即将被押赴南疆,便赶在这时匆匆发嫁了王萱。
谁知新婚之夜,新郎还未进入洞房一步,便被昔日好友、今日的帝王派到北疆戍边,特旨连夜出行,不得携带眷属。
许崇连新娘的面都没见到,便在宫中内侍的监视和催促下,披挂出征,再也没能回到京都。
萧睿以国丧未过为由,认定这门亲事无效,欲纳王萱为妃,被朝野上下极力反对,尤其王萱本人,以死相逼,方能留在许家。然而许崇父亲已逝,又无其他叔伯兄弟,许家靠他一人支撑。许崇一死,许家因受到皇帝的不喜,生计格外艰难。许崇有两弟一妹,都是性格骄烈之辈,因为兄长的死,万般为难王萱,许崇的母亲也对她颇有怨言,王萱动辄得咎,却还要想办法支应门庭,教养许崇弟妹成人。
后来……
裴稹叹了口气,终于回到了现实,身边王萱清浅的呼吸声让他觉得一切都有些虚幻。
裴稹在五十岁那年死了,大雪纷飞,覆盖了他的广袖长袍,为他的人生,添上了悲凉但清白的最后一笔。很久之后他醒来,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仍然在淮菻,仍然在前世住过的山中,甚至仍然叫裴稹,但他出生在定康四年,他的母亲没有死,师父也不是周清源。
他也曾去探访过另一个“裴稹”的下落,却只在山中一个洞穴里找到了周清源的墓穴,旁边的碑文上说,周清源在二十年前遭遇兵灾的时候就已经去世,安葬他的,是他随行的忠仆。而另一个“裴稹”的踪迹,他完全没有找到。
裴稹认为这是天意。
他把自己前世的著述《算经再解》拿出来,谎称是周清源的著作,以名儒之徒的身份打入京都的贵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