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什么年纪佩戴什么饰品,什么季节穿戴什么衣裳,一日三餐要进什么膳食,都是有定例的,厚厚的十大本《王氏祖训》,可不是什么言之无物的摆设,一个人呀,从出生呼吸到的第一口气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得清清楚楚了。
王萱耐心地坐着,偶尔看看檐下滴落的水珠,它们温柔却也坚韧,日复一日的,就在廊下砸出了深深浅浅的坑。丞相府还没有任何动静,处在风波中的它似乎毫无知觉,因为它背后矗立着这个国家的根基,它是金字塔的顶端之一,稳固无比。
楼书领了命又急匆匆地走了,王萱仍陪着父亲去松风堂用膳。只是晚膳定好的份例减半,王萱也去了西厢房取下了身上的所有饰品,只留了自幼佩戴的定名玉佩,不过王萱年纪小,本就不爱打扮,头上除了几枚珍珠饰品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了,她本意也是什么都不想戴的,嬷嬷们却说——不成体统。
哮症之人苦于此事,唉……”
王恪的话显然还没说完,但他还是很理智地中断了这个话题,“皎皎出门也要小心,飞絮入了口鼻眼睛,就算没有哮症,都是极难受的。”
王莼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圆润的漆盒,拈出一个什么东西,瞅准了王萱右手的空档,扔进了她的茶盏。
今上文惠帝,性情多变,偶有暴虐之举,就连王朗这样的老臣,也常常受到训斥,御座上的笔墨纸砚,砸在身上也是很疼的。尤其太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自幼便体弱多病,宫中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鲜血染红了东宫门前的台阶,还是没能保住太子殿下的命……
王莼换了件低调朴素的燕居服,悄悄走入寂静无声的松风堂。
王恪和王萱陷入了沉默,当时陛下下令让京兆尹府在京都道路两旁种植柳树的时候,王朗就曾以柳絮容易引发哮症之由劝谏过陛下,可惜陛下为了博取追念贤德名士的名声,拒绝了他的建议,如今这副局面,真让人难堪。
王萱矮身一礼,道:“皎皎知道了。”
王萱面前煮茶的雪水已经沸腾了,“咕噜咕噜”地响着,她漫不经心地调弄着面前的工具,素手起伏间,案上的三盏茶碗,泛起了乳白色的茶沫,茶筅激荡着茶盏内壁,发出有规律的击打声,仿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王萱并不是在出神,只是她茶艺已趋化境,并不需要用眼睛瞧着,她只是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还是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的。茶汤飞溅,王萱
直到元家小阿稚随着战胜夏虞大军的父亲威风凛凛地进京了,才在她毫无波澜的心上吹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渐渐地对着亲人密友才有了笑意和表情。
后来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她一人在闺中长大,家里的三个男人各自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她的成长,她也只能终日与些书本琴瑟的死物为伴,才长成了这副清冷性子。
还没等她站起来接着走,王家的内院总管楼书就急匆匆地朝他们走过来,拱手长揖后,沉痛地说:“郎君,女郎,适才太子殿下薨了!”
惟愿陛下不要发怒才好。
楼书颤抖着补充道:“太子殿下,是被这漫天柳絮触发了哮症,才突然薨逝的!”
陪着心事重重的父亲用过晚膳,王萱也没有离去,王莼带着满身湿气从外头回来,国子监此时肯定已经放了学生们的假了,且要等陛下的安排,毕竟是举国唯一的太子殿下薨逝了,国子监的学生多是权贵名门之后,到时候家里肯定会忙乱起来的。
但她无疑是极美的,他是京中玉郎,人尽皆知,可少有人知,玉郎的妹妹比他好看上一百倍。元家的那个傻丫头,一心是个看脸下菜碟的,若不是王萱长得好看,她怎么会在诸多的陌生小姑娘中独独牵了她的手,而且她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高贵、不可亵渎。
“你吩咐下去,家中所有人都不得外出,不得闲言碎语妄议国事,做好自己的本分,准备好服丧事宜。”
他的妹妹,总能把周围的事物变得如此单调乏味、古板无趣,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都是规矩的、安静的、合乎礼仪的,所有人都说她天生一副嫦娥像,气质清冷若仙,但凡见了她,就会走入那寂寞幽冷的月宫,生不出半分轻佻的念头,自然也就规规矩矩的了。
王萱匆匆离开,眼角余光还是瞥见了廊下蔓延的青苔,盖住了粉墙的裂缝,明明是生动润泽的绿色,却因着墙下露出的褐色变得沉闷了起来。
王恪与王萱俱是一惊,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些微恐慌和惊惧,无他,王朗还在宫中,太子殿下突然薨逝,难保陛下不会震怒。
长着那样出色的一张脸,又体弱多病,简直就是西施再世,可西施不过是浣纱溪边的一介浣纱女,她王萱可是王家的嫡女,唯一的嫡女。她幼时并不是这般不苟言笑的,只是生来多病较少出门,有些怕生。
王萱心中默念着《金刚经》,为祖父祈福,王恪也没有表露出着急的神色,王朗沉浮官场几十年,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应付不来,像他们这种人,心思都不能放在脸上,就算心里担心,表面上还是镇定自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