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轻就熟得在溪水边将匕首涤荡干净,血丝飘散在水里,念珠大显神威,此刻与手腕上的血rou黏连,概因杀意浓重,金铃声也于脑海中振响。
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将一个欲图劫他的盗匪摁水里淹死时,心底涌出的极致快感。这种快感只存在于杀戮之中,他曾经遍寻不获,直到那个苦桔香气靡靡的夜晚。
踩着一地的月光回去,屋里亮着半点微光,等待中忧心不已的冯玉贞地打开门,便见青年面色煞白,衣角袖口都沾着血迹。
冯玉贞心下一紧,她左右瞧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自责道:“可是伤到了?都怨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些胡话……”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肩膀蓦地一沉,冯玉贞僵直呆住,对面的青年忽地低下头,把脑袋垂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轻轻靠住,声音闷闷:“头疼。”
崔净空的头发刺得她脖颈发痒,冯玉贞两手揪住腿侧的布料在指尖磋磨,干巴巴道:“我给你揉一揉罢?”
于是门便合上,两人走进屋里,微弱的灯光静静亮到半夜。
冯家遭了大难——
村里的流言传到冯玉贞耳朵里,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冯父被那几个壮汉揍得歪眼斜嘴,失去神志,瘫在床上整日流哈喇子,全靠冯母为他端屎端尿。
至于小儿子冯兆,听说是半夜在山里遇狼,撕下他一条腿和手臂,连嘴里的舌头都被咬掉了。好在大难不死,被大清早捡柴的村人撞见送回冯家。
等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小儿子时隔一夜被抬进家门,冯母哇的一声扑上去痛哭,一口气没提上来,昏了过去。
加之屋里被抢砸了一番,冯家连个完好的碗都没有。几天之前,冯父还炫耀自己儿子过两个月要大摆流水席,把村里最富最俊的李家闺女风光娶回门,不过一夜间物是人非,不禁令人唏嘘。
冯玉贞得知后沉默数日,她总反问自己,对娘家如此,是不是有些过犹不及?
绵软的性格便是这样,早养成了,扭转不过来,稍有犹豫,妥协之意就占据上风。
退一步想,一家人总归是血亲,她明明知道崔净空只要下手必然狠厉残忍,却默认了他前去。如今冯家没有人亡,但家破肯定是名副其实的,不若就此止步吧。
可一想起昏暗的地窖,她切切的恳求,三人心知肚明,只为了那轻飘飘的几两钱,就要葬送她的性命,恨意便油然而生。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赔钱货女儿,是个没男人依靠的寡妇,就能理所应当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吗?
当天夜里,冯玉贞给温书的小叔子端了一盏茶。他睡得太迟,总熬到半夜,她帮不上忙,听说茶叶提神,价钱自然不低,还是咬咬牙给他称了两斤备着。
崔净空把头从书里抬起来,道一声谢,冯玉贞下意识拍开他伸来端茶的手,语气带着点责备:“还烫呢。”
听人轻笑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到自己干了些什么,不欲这么窘迫下去,冯玉贞赶快说起正事:“空哥儿,我明日回娘家一趟,我……我要跟他们彻底一刀两断。”
自古以来,子女与父母断绝往来,无疑都是不仁不义、有悖孝道的大不韪之举,必然要受人指摘,背地里被戳脊梁骨,可见冯玉贞委实恨透了吃人的冯家才如此决绝。
她有些惴惴不安,等待着崔净空的反应,可对方只轻描淡写应下,接道:“我同嫂嫂一起去。”
“哦……”她怔一怔,没忍住问道:“没别的话了?”
崔净空闻言侧过脸,看着她道:“决定了?”
冯玉贞点头,神情里透着一股坚韧,她这五六天一直在思索,隐隐冒出的这个念头惊到了自己,可这几日已经落实了下来。
崔净空平淡道:“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他沉黑的眼睛在烛光下透亮发棕,冯玉贞有些仓皇地回到厢房,她关上门,后背贴在门上,想,她明明是知道的。
崔净空道德寡淡,异于常人,自然也不会觉得她此举过火。话本里说到,他无法理解所谓的lun常天理,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个披着皮囊,混迹人间的怪物。
可就是在怪物的庇佑下,她才得以死里逃生。冯玉贞知道不能再想了,但她还是躲在被子里,悄悄弯起唇,弧度都很细微——再度被人偏爱的感觉,实在令她新奇又珍惜。
第二天早上,冯玉贞和崔净空两人赶到冯家。崔净空当晚早就见过,冯玉贞却着实惊愕了一瞬。
原本被冯母收拾得干净齐整的院子现在堆满了废木头碎瓷片,当时只顾得上把这些东西从屋里扫出来,如今院子里只有一条窄窄的,可供穿行去屋里的空地儿。
冯母坐在门口,背对着她,原本只有几缕白发,现在已经染白了半个头。
她屁股底下是两个交错垒起来的横木条,连一个板凳都没有,在那儿用挫刀磨木头——她想好歹磨出一个简陋的碗来用。
冯玉贞目光复杂,她唤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