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内务府总管,竟然敢提这么巨额的预算!敢情你为了讨好宸妃,就拿着国库的银子当流水使?!几辈子也没见过皇帝大婚如此穷奢极欲的,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儿!朝臣们那是绝不能够答应!
「皇上……」江采衣小声叫着,手指头牵着沉络的衣袖。
细雨沥沥,江采衣像个小女孩一样,抱着三十六紫竹骨的纸伞,抿着甜丝丝的笑坐在紫宸殿高高的门槛上遥遥张望着他,像个普通人家裏目送夫君出门的女孩子,和大殿内温暖的灯火融为一片。
「对娘娘真好的人是皇上,」嘉宁笑着打穗子,「下个月大婚,娘娘看了内务府递上来的礼单了没?」
她小声说着,「你真好。」
今日休沐,皇帝不必上朝。但是北伐军先锋已经屯兵北疆,需要沉络处理的事务仍然很多。外面下着雨,夹杂细盐一般的碎冰,江采衣举着伞一路把沉络送出紫宸殿的臺阶下,依依不舍的拉着他的袖子。
「天冷,奴婢再给您垫上一层貂绒,」嘉宁絮絮叨叨的嘱咐,「娘娘,您别看内务府的那些绣娘,其实奴婢的针脚比她们还好呢!奴婢是江南人,织造府最好的绣娘出身,八岁上就在绣荷塘月色了。这个绣鞋,用大红色的蜀锦缎面儿,沿着鞋帮绣一圈凤羽,鞋尖用千层荷花拱上一颗东珠,就是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好意头。」
说罢,比了比几个绣样子,「内务府负责娘娘的凤袍,这双鞋就交给奴婢吧。外面造出来的鞋子怎么能合脚呢?大婚那日娘娘要折腾整整一天,晚上还要登上元楼看烟火,鞋底子裏面该缝厚厚的一层棉花。」
窗口一小榻,榻上支着乌色的沉香木小桌子,上面七零八碎的五彩线和各种绫罗碎块。嘉宁握着小银剪,拿着图样描江采衣的鞋底尺寸,用炭笔勾勒出样子来,再一针一线去绣。
江采衣看得目不转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皇帝人还没有出门,她就已经那样舍不得,挠心挠肺的想要腻着他。小丫头低着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将鬆开手,「皇上,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嘉宁微微一笑,「大婚就在下个月,奴婢想给娘娘做一双婚鞋。」
「臣妾得皇天圣眷,预受封为后,则与帝敌体,内外治成,昭女教于六宫,弘资孝养,克赞恭勤,断不敢做如此铺张奢欲之事,北伐在即,大婚之喜不在于花费,百年之合不在于铺排。臣妾切切恭请所费百之取一,余者费于民生,耗于国军,则妾心甚
龙辇越行越远,巍峨雄伟的紫宸殿在远处变得小了,细雨中,小的像是温暖的灯火人家。
第二天早朝,内务府总管递上了预算,看到上面的数位,户部尚书顿时吓得手发抖,全部朝臣也吓得手指发抖,
了世间所有艳色,一时秋光俱破,从天际滴落这素色的人世间。
嘉宁莞尔一笑,这个宸妃娘娘有时候像个小动物。在陌生人面前会很仔细的嗅一嗅、打量、靠近一点,然后再打量、再靠近一点,等到她真的信任某个人的时候,就是全心全意的喜欢。
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江采衣抱着被子窝在软榻上歪头看她,「嘉宁,这是在做什么?」
紫宸殿东侧暖阁,细细的雨粒敲在雁翅板上,窗户就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她突然就听到周福全笑了一声,抄手退到皇帝三步远的地方,躬着身子对她眨眨眼睛,「娘娘,奴才看,您还是起身,亲自来服侍皇上更衣吧!就这么一小会儿,您都看了皇上不下十几回了!」
顿时,朝堂上像是沸水裏扔了油,炸开成一锅。御史们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差点当场活撕了内务府总管。
周福全在伺候皇帝换衣服,一件一件层迭,她听到他衣衫委地的那点微妙惊动的声音,床头佳楠香塔子薄薄焚起的香绕上犹如有生命一般,飘出了薄薄的帷幕之外,柔软而香艳。
小太监们正搭着梯子换灯笼,入了冬,就不能再用那些绢罗宫灯,太不应景。拆掉旧灯笼,换上紫檀嵌白玉诗文宫灯和红木雕龙宫灯,一隻灯笼就有一人多高,沉的要两人合抱才能勉强抬起来。
内务府总管顶着一脑袋唾沫星子,灰溜溜的缩着身子站在一边。
看是自然看了,礼单刚刚递上来的时候,把江采衣活活吓了一大跳——铺张也不是这个铺张法儿!据说皇帝把内务府总管拎到御书房,亲口嘱咐了他大婚的铺排,命他连夜写个预算摺子递上来。
周围的宫人们跪在冰雨纷纷的青砖地上,沉络握着紫的发黑的雕漆檀木龙辇扶手,在一片细雨中微微回过头来,容光含笑,艳压一天雨色。
紫宸殿在身后,一层羊角灯,一层莲瓣瓦檐,斗拱高高耸起,木做瓦,朱砂漆,雨水将歇山顶的黄铜悬鱼和鸱尾洗的澄金发亮。
……
还没等御史们跳脚大骂,当场血谏啥的,内廷立刻就送来了宸妃娘娘的谏言摺子——
「嘉宁……」江采衣知道她的心意,自然不会拒绝的,心裏暖烘烘的像是刚喝了一盏热茶,「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