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温热的明前茶,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肉匀停,连五片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红润如玉。
不远处,皇宫最高的钟楼之上,铁柱撞击青铜的声音沉闷的传了过来,在帝都深秋薄雪的夜裏,如同迟暮的呻吟一般,冷冷的,没有温度的,响了几声。
「陛下,您是如何削减世家势力的?」宇文靖好奇极了,如果这等本事能学到手,那么回到南楚他就可以如法炮製,将被割据的乱七八糟的南楚给统一起来。
沉络似乎很有指点宇文靖的心情,「若要集中皇权、一山独高,势必要荡平其他峰峦。北周世家势力庞大,将朝堂、言论、官途全部把持手中。」世家子弟自小聘请名师,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人之后接手父辈在官场中的资源,环环相扣,这是一种隐形的优势积累,「一旦寒门难出贵子,会造成权贵阶层彻底固化,如此,朝堂就会彻底沦为世家手中的玩物。」
皇帝治国,需要各个阶层直接效忠,可是天子和不可能直接和底层的百姓小吏们接触,中间隔着重重权贵。一旦世家势力太大,把持住了各个阶层之间的流动性,皇权就只会变成一个装饰,届时,世家不是皇帝,而胜似皇帝。
削减世家权柄,就是削减除皇帝本人之外的所有权贵势力。贵族可以有,但是不能扎根太深,更不能固化,隔一段时间就要有寒门被提拔上来,冲淡老贵族的势力。
说的再明确一点就是:分权。地方官也好,将军提督也好,每个位子上都有至少三个决策者,一个官员绝对不可能同时拥有行政权、人事权和财政权,彼此遏制,谁也不可能形成足以割据的势力。
想反抗?有意见?行,先看看军权在谁手裏。
数年前,和瓦剌的那一场大战之后,沉络一向秉持着生息养国的基本政策,轻易不会动用太暴烈的手段。然而即使是这样,在他执政的十几年间,朝廷上有官衔有爵位的世家官员也被硬生生抽掉了三分之二。尤其是吏部和军部,几乎全部安插为皇帝的心腹,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牢牢压制住了世家的血脉。
世家失去了吏部,发不了官帽子,也就失去了提拔亲族的途径。别人觉得你无利可图,自然不会再来依附。
而世家的军队也被苏倾容早早送上战场,消耗了个干净,现在的军部直接效忠皇权,也没有世家的什么事。
好,事到如今,就连皇后的位子也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采衣,那留给世家的还剩什么?——灭亡。
宇文靖听了这些话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南楚对于藩王的问题一向头疼,如果能够像北周一样大刀阔斧的捻除藩王,南楚距离强盛也就不远了!他恨不得立刻传话回南楚,找人鼓动楚皇收拾藩王,厉行改革!于是,宇文靖急切的起身谢恩。
沉络点了点头,让闫子航送宇文靖出去。
御书房内,有臣子忧心忡忡的小声问道,「皇上,宇文靖是南楚太子,心忧天下。皇上教他这么多,未免养虎为患。」
沉络指尖按着桌上微微飘起的洒金薛涛签纸,戏谑一笑。绝世美貌,红衣如血,隻身立在那裏,艳杀一世天光,「胸有大略的人,才有资格心忧天下,反之,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闫子航陪在宇文靖的身边,心裏直好笑……皇上这是反间计,宇文靖看不出来么?反间计这种事屡试不爽,会以各种形态、各种途径出现,让人防不胜防。可惜,南楚皇族当真是吃一堑还不长一智,当初孟天兰就是这么被苏倾容直接捻除的,同样的事儿再来一遍,他们居然还不长记性。
……剷除世家,是,北周的确在致力于剷除世家,可问题是,南楚和北周的情况一样么?
北周国力强盛,军力更是如日中天。朝裏的世家爪牙都已经被撬的差不多了,民间光是大书院就建到了县一级,文科举武科举都已经早早上了轨道,当然可以大刀阔斧拔除世家!
可是南楚……南楚危如累卵,正在用人之际啊!
改革也要看时机,北周大军都快逼到家门口了,操心保家卫国才是第一位的,这时候改革不是作死么?!为了集中皇权而削弱藩王,就是在自己抽自己的脊樑骨!亏宇文靖还当成金玉良言呢!
摇了摇头,闫子航伸出手臂递去宇文靖身前,「太子殿下,石梯上结了霜,路滑,您扶着外臣吧。」
……
北周内宫,即使是南楚太子也不能乘步辇,两人漫步至太液池边,再往前,就是内宫和外宫的拱门。
宇文靖偶尔扭头,在太液池枫红烈烈的树影中,看到一个小姑娘。
深秋时分,宫裏的枫叶被霜激的发赤,打眼看去红光漫天无际,遮住了天空,那是最美最艳的颜色,仿佛满地下了一场红色的雪,有人燃起了艳色烟火,将空气都熏成了迷离。
湖边支了一尊银杏金漆方桌,桌上搁着蕉叶冻石的清盏,小银吊子上咕嘟咕嘟煮着清茶,暖暖的茶香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飘了过来。深秋清冽的空气中一阵沁人心扉的柔暖。
那个小姑娘抱着一个软软的绣枕,窝在桌旁的秋千上,素净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