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不必惶恐,」等懿德王爷惶恐够了,沉络才不紧不慢开口,灯火的浮光斜斜拂在他的膝澜上,下摆一弯细细立水江牙蜿蜒妖娆,似笑非笑,「最近,有件事要皇叔费心办。」
如果到时间交不了工,别说是他的性命,只怕整个懿德王府都要受牵连!再远一步想,就算督造府如期成立了,他也得千里迢迢赶去汴梁坐镇,盯着揽仙楼建成。
不过,真金白银不可能直接送给南楚。沉络略一停顿,抬抬下巴示意懿德王爷起身,「朕打算在汴梁成立督造府,专司此事。所有木材石料走水路从北疆运过去。朕瞧着,工部的人不得力,交代下去拖半年也不见得能成事。皇叔多费心吧,务必在冬至之前准备好。」
……别以为沉络有多好心。泱泱大国,都是从内裏溃烂的,如果顶头的天子不干好事,下头朝臣们就算急死,也难以挽回颓势。你要升仙,没钱?好啊,我给你。等揽仙楼盖好,炼丹炉筑好,楚皇怕就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回不了头了!
「宇文治没这个难耐,朕自然要帮他一把,」沉络淡淡的说,「潜心求道是好事,难得宇文治有这个仙缘,不宜辜负。」
美艳的天子斜靠着身侧的梨花树,那层染的青黄梨树之间,琉璃月挂枝头,乌亮的黑色发丝柔软的覆盖着雪白而优美的颈项,鲜红的丝绸覆盖着那双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沉络注视着懿德王爷,任他惶惶跪拜。
现在的情况凶险至极,一个处理不好,就是阖族大祸!懿德亲王冷汗透湿背脊,在夜风裏激灵灵打了个颤。他清楚,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惹得皇帝不悦,才会遭此大难!
楚皇只管伸手要钱,哪里知道户部的难处?南楚户部尚书左拼右凑,也变不出来这些钱。为着这事儿,楚皇已经不知道砍了几任户部尚书的脑袋。
菩提青帐的影子一重重的在樱桃木地面上交相纠缠,宫灯静默燃烧,如死尸的眼,看着懿德王爷蜜合色的长袍。他扶着头,木木的看着一队队提着牡丹灯盏的宫人,在通透刺目的火光中无声来去,仿佛石头和棉花捏成的皮影。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皇上要这样整治他?
下午猎场上爽朗的心境蒸发的一干二净,懿德王爷赶紧撩开下袍重新大礼跪下,战战兢兢「皇上儘管吩咐,微臣若是能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
这分明是刁难!
然而,皇命如天,给懿德亲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能在御前反驳争辩。懿德亲王长眉皱起,强忍着心悸躬身跪地,却行退了下去。
宫裏打探消息,从来都各有各的道儿。曾婕妤被囚禁,徐宝林赐死,这个消息不多时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猎场。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懿德王爷就打听出来了种种事由。
皇帝口吻温和,让他在冬至之前准备好一切——这怎么可能?!工部半年都办不成的事,他一个閒散王爷,有何能耐只用两个月就搞定?他身无官职,对这类事务一概不熟悉,压根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是好亲近的人,他是丞相养大的,和宗亲们情分极为淡薄。突然一句「皇叔」扔出来,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安。
沉络的话说得越谦和,懿德王爷就越惊恐。皇帝很少疾言厉色,可他温和的时候更叫人提心吊胆。这位皇帝陛下心狠手毒,整治人时管教你翻不出手心,多少人被莫名其妙的剷除了,死的静静的,冤都没处诉去。
——居然是家裏的尤庶妃和曾茂年坏事,在皇帝的后宫做手脚,妄想把宸妃拉下水!
懿德王爷拧起眉头,「皇上,揽仙楼毕竟是南楚的事务,咱们要插手,总得有个由头。」
慕容千凤嫁给南楚太子宇文靖,是两国联姻。慕容千凤虽然只是太子侧妃,可好歹也是北周皇帝亲封的公主,嫁妆太寒酸了不是个事儿,也没面子。沉络大手笔,直接一座揽仙楼盖在南楚汴梁,作为嫁妆和贺礼再合适不过。
「由头?」皇帝淡淡一笑,「茺国公主和亲,嫁妆就是由头。」
……这叫个什么事儿?懿德王爷金尊玉贵,从小到大,连帝都都没怎么出去过,汴梁人生地不熟的,他哪里待的下去?万一走揹运,赶上北周入侵南楚,他就是楚皇现成的洩愤人选,拿去血祭还差不多!
沉络修长的指头拨弄了一下垂在肩膀上未束的柔软长髮,「楚皇最近迷上升仙,要在汴梁建座揽仙楼。」
在场的都是人物,一听这事儿就纷纷提起了神——南楚凋敝,连日来又是水涝,又是旱灾,缺钱缺疯了。偌大个国家,哪儿没个时疫、蝗灾的?全是吞银子的无底洞。南楚的海外堵着海盗,北疆横着瓦剌,商路又被北周堵死,楚皇就守着那么一亩三分地,哪儿还有来钱的地方?遇到事就只知道提高赋税,死命的吸干农商的血髓。楚皇是人越老越怕死,最近迷上了升仙,又是炼丹,又是大兴土木。别看那些小小的铅丹,几堂炉炼下来,一个县的百姓都不用吃饭了!如今又要建什么揽仙楼,他哪儿有钱呢?
懿德王爷气得直发抖,
懿德王爷脑袋嗡的一声,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