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阵灭
四肢百骸被震得快要散架,经血涌得更凶,浸透裤裆不断滴落。剧痛从右臂,从胸腰两侧,从左腿处接踵传来,痛得罗朱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紧咬牙关等待瀰散眼前的黑色眩晕退散。然而当视野终于恢復清晰斑斓后,她却呆呆地定住了,宁可自己永远深陷在黑色眩晕中。
扎西朗措双眼暴睁,黑色瞳眸失去了所有光泽,蒙上一层晦暗死寂,再无一丝熟悉的温柔,缠绵的眷恋。眼眶内喷涌出殷红的血ye,鼻下流淌出殷红的血ye,半张的唇角边蜿蜒着殷红的血ye,双耳内泌出殷红的血ye,后脑、后肩、后背——鲜血在他身后四下迸溅浸渗,好似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没了生息,他黝黑粗砺的双手依旧牢牢地死死地箍钳在她的胸腹两侧。没了生息,他僵直的双臂依旧强健有力,纹丝不动地将她的上半身高高举着,犹如铁铸。那曾被长矛穿透的左肩凝成一朵硕大的血花,与他身后的彼岸花一样鲜艳夺目,一样勾魂摄魄,一样——断人心肠。
耳朵逐渐失聪,听不见上空魔鬼法王和摩罗鸠密阵斗法的轰然声,听不见谷地两军兵士激烈的交战声,听不见天竺僧人宏大的诵咒声,听不见银猊的闷吼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天地间静得出奇,彷佛只剩下她和扎西朗措。
慢慢地,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听见了扎西朗措温柔缠绵的情话。
「罗朱,我的仙女。我发誓,我将把生命和灵魂奉献给你,给予你永远的幸福。」
「只要我的仙女愿意再和我一起生活,我即便立刻死了也甘愿。」
扎西朗措,你这个蠢男人,谁要你发誓了?谁要你奉献生命和灵魂了?谁要你给予永远的幸福了?我只是利用你,只是被你的爱感动了,对你动心了,有些喜欢了,还没有爱上你!我还没有爱上你!谁准你丢下我死的?谁准的!你忘了你的阿祖、阿妈和阿爸在等你吗?忘了你的阿兄、阿弟和阿妹在等你吗?你让我有什么脸再去见他们!有什么脸告诉格桑卓玛,扎西家最出色的朗措为了救一个还没爱上他的女人死了!
她痴痴地望着扎西朗措,身体的痛麻木了,心却痛得喘不过气来。泪像溃堤的洪水,一滴紧接一滴,连绵不断地溅落在扎西朗措的脸上,晕散了血红的痕迹。她缓缓抬起垂搭在他胸膛上的双手,一遍遍抚摸他冰冷的面庞,将血和泪均匀地抹散,化开。
朗措,你说过我们要在深山里找片丰沃的峡谷,一起开荒种地,搓麻织布;一起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过我们还要生几个孩子,一起抚养他们长大,然后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你是在骗我么?
指尖拂过暴睁的眼睛,触摸着冰凉的眼球,低暗呓语带着不真实的虚幻:「朗措,是我太自私,我不该说我要从战场中活下来,我应该说我们一起从战场中活下来才对。朗措,我不要你救我,不要欠你的命,欠你的情,你给我活过来!你快点给我活过来!哇哇──」她捧着扎西朗措血糊糊的脸,终于绷不住地嚎啕痛哭。
罗朱,我的仙女。
最后一句若有似无的温柔呢喃在耳畔不住地迴荡,她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初见,扎西朗措就视她为心中的仙女,最后,她却是收割他性命的魔女。如果不是她衝动地想要在战场上与男人并肩战斗,扎西朗措的左肩就不会重创。如果不是爱上她,被她拖累,他根本就不会死!他会像所有普通的博巴男人一样,和兄弟共娶一个妻子,生儿育女,过着恩恩爱爱,和和睦睦的生活。是她害了扎西朗措!是她毁了扎西朗措!她是罪人,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银猊击退虚幻血爪之后,又朝念诵密咒的天竺僧扑咬,结果每个天竺僧面前似乎都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厚壁,有效阻挡了它的攻击。它只好无奈地退回,绕嚎哭的罗朱打转,喉咙里发出连声闷嗥,不时用头蹭她,用爪子碰她,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瞅瞅气绝身亡的扎西朗措,蓝色三角吊眼内闪过深沈复杂的幽光。它突然张开森森利齿,咔嚓咔嚓三两口将扎西朗措紧钳在罗朱胸腰侧的粗壮手腕咬断。
罗朱砰地跌落在扎西朗措的胸膛上,还没回神,后领已被银猊叼起,将她搁到了一旁。然后,她迷蒙的泪眼看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银猊跳站到扎西朗措的尸体上,一爪子撕破他左胸处的衣袍,张嘴咬了下去。
「银猊,你在干什么?!」罗朱惊骇得忘记了嚎哭,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伸手使劲推挤捶打硕大狰狞的獒头,凄厉地嘶喊,「你给我住口!住口!」
银猊不为所动,任由罗朱捶打,利齿迅速撕开扎西朗措的左胸皮rou,咬碎胸骨,将里面的心臟一口吞嚼。然后从扎西朗措的尸身上跃到他的头顶,咬掉天灵盖,把里面震散的脑浆全部吸食。转眼,一具震裂的尸体变得更加残破。
罗朱停下了捶打,停下了嘶喊,怔怔地看着扎西朗措左胸处外翻的皮rou,白森森的断骨,没了心臟的巨大血洞,又看看他失了脑浆的头颅,视线落在正用猩红舌头专心舔舐扎西朗措眼睛的凶残獒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