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话来。
嫮宜愣愣望着燕齐光,他因多日大病,又吃不下什么东西,此时已经瘦得脱了形,形容枯槁,容颜憔悴,不復昔日俊美风流,只有一双眼睛,一如当年,温柔如静日清波。
他见她神情,反而低低笑了,还给她解释:“江南虽好,又是故地,到底莫非皇土,不如去鞅狄,才能保你一世平安。”
“这个决定,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奇,我曾经以为,此生哪怕是下地狱,我都要拉着你一起去。所以上一次,我就这么做了。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 —”
燕齐光深深望着嫮宜,目光澄明温存:“我才明白,我舍不得。所以宜娘,我放你自由。”
一语完毕,他恍若卸下了一个重担般,嗟嘆了一口气,苦笑道:“或许、或许这也是天意罢。若当年我们的孩子能留下来,我都不须做这个最难的决定。可是现在,我死了,不论谁即位,即便我立时下令封后,可如果宜娘你还留在这宫中的话,都是危机重重,所以我、我只能……”
话未说完,嫮宜已经轻轻将手指掩在他嘴上,示意他噤声。
见他果然闭嘴,她从容一笑,当着他的面,把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当年之事,我亦有错。”
时隔十二年,嫮宜终于能说出这句话。
从没人教过她怎么沟通,在家时的教训告诉她,不管什么错,认了便罢了,倘若开口,只会遭到继母更严厉的叱骂和更残酷的责罚。
不开口,忍一忍,就罢了。
何况那时太年轻、太天真了,爱情与尊严就是一切,当爱情一朝面临崩塌,尊严就成为她仅有的一根稻草。
她堵着一口气,解释了一句,他不肯听,就再也不肯再开口。
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十余年前自己那双年轻倔强的眼睛依稀还在脑海里,哪怕心里明明知道是在宫中,可是也在奢求最完美不过的心上人。
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你也该无条件信我。
所以她以沉默以对。
可是世间哪来毫无条件的信任。
她的愚蠢。
代价就是她的孩子。
那天之后,嫮宜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愿意放弃一切尊严,哪怕跪在他脚下,去一次次求他、去和他解释。
是不是她就能留下那个无缘的孩子。
想到前事,嫮宜终究还是笑了笑,轻轻、轻轻地摇了一摇头。
马后炮到底无用。如果让她失去一切记忆,重回当年,只怕她仍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那是她当年的心高气傲、是她当年的一腔孤勇,亦是她当年心底最深的不安。
嫮宜看着床上的燕齐光,他目光非常温存,嫮宜鬼神神差说:“我当年不敢。”
燕齐光顿住,鬼神神差也明白了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当年哪怕他再温柔,嫮宜心底都终究难逃以色侍人的忐忑。
她终究明白,眼下看着再光鲜、再耀眼的所谓二人的感情,都终究只是建立在流沙之上。
或许都不用潮水,只要微微有水花拂过,就会这么轻飘飘散了。
敏妃的确选了个好时机。
哪怕布局很粗糙、手法很粗暴,可是时机好到可以让一切都变得天衣无缝。
尤其是敏妃无意选中的人,竟还是聂长戈。
这一环的神来之笔。
只能说那一天,连老天都没有站在燕齐光和嫮宜这边。
二人心气何等高傲,将这一切赤裸裸地撕开之后,破镜几乎不可能再重圆。
既已开了头,嫮宜接着那句没头脑的话说了下去:“我当年根本就不敢和你说话——应该说,根本不敢和陛下说话。哪怕宠爱最隆时,我也不敢。”
燕齐光微微勾动嘴角,亦是一笑,低低道:“我明白。”
他垂下眼睛,沉默良久,话已至此,终于还是开口:“要承认自己的懦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我而言。”
“我从小学的便是帝王之道,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但凡我做的,便是对的。如果那件事是错的,那就让它变成对的。”
“当年愤怒让我不能思考,可却是懦弱,让我一直选择逃避。”
“宜娘啊,对我——对朕来说,你知道,真正认知自己原来如此不堪的感觉吗?唯我独尊太久了,一朝突然发觉自己竟懦弱至此,我当时恨你,更恨我自己,恨到几乎厌恶!”
他语速逐渐加快,一时激愤之下,又咳喘不止,平息了半天,才接着道:“而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懦弱,就害了我们的孩子。”
“或许有今日,就是我的报应罢。”
“对不住。”
“对不住,或许害你虚度十二年。”
嫮宜怔怔听了半天,才终于如回魂一般,指着地上那堆被扯碎的纸,“你看,我也没有退路了。如果你死了,我应该很快,也会被人治死罢。所以——”嫮宜扯了下嘴角,似乎要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