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兴起长日缝罗衣终决意须臾生变动
心里既存了这一段疑惑,晚间燕齐光回寝殿之时,嫮宜不经意地说起这件事,燕齐光面上不动声色,只仔细叮嘱道让她多穿几件厚衣裳,别一病未除,又添新病。
嫮宜乖乖应了,又想起一事,因向他笑道:“说起来我还记得我病之前也学着做了一回里衣,只是都不好,现在再做,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齐哥的生辰?”
燕齐光心中一痛,又不能显露出来,只好咬着牙根把那点苦涩吞回去,摸摸她的头髮,露出一个笑来:“针线最耗心神,宜娘现在得好好养着,等养好了,日后有多少做不得呢?”
“我不着急。宜娘做多久,我都等着。”
嫮宜已觉有些倦累,顺势靠在他肩上,眉目间有些淡淡的莫名的忧悒:“不知怎的,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要尽快把这些事儿都做完才好。”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就好像,现在不做完,就没有日后似的。”
话语虽轻,落在听的人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响雷。
他眼眶一热,差点没滴下泪来。
再一看嫮宜,已靠着他睡着了。
嫮宜一觉睡起,这天早起閒来无事,想起昨晚的事儿来,因叫人拿了几匹适合做里衣的料子来,在榻上全部铺开了,坐在榻边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竟怎么都拿不准燕齐光的尺寸,手生得很,竟不知从何下手了。
她托着腮想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笑道:“我记得之前我做了一件差不多的,已快做完了,竹幽你去找找,想来比着那个做,应该差不离。 ”
竹幽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还记得那个?”
嫮宜唇角弯起来,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是想拿来做生辰礼的,怎能不记得?虽说我针线功夫不好,向来他不能嫌弃。”
竹幽把头埋得更深,藏住通红眼睛,待克制住喉咙里的颤音,才道:“当时回宫回得急,主子身体又这样,所以兵荒马乱的,不知塞到哪个箱子里了,现下再找只怕难寻。既是给陛下的,主子何不找针线房来,问他们要尺寸,也是一样的。”
嫮宜并非是会难为人的人,既如此,也便罢了,便叫人去针线房问。
不过一个时辰,针线房果然不仅将尺寸送来了,连衣料都裁好了,整整齐齐码在一起,还不止一件的料子,想来是怕她手生做毁了,还特地多裁了几件,又多送过来了几匹未动的料子。
嫮宜一边比着衣料,一边就笑:“这料子软和的紧,等赶着齐哥生辰做好了这件里衣,就用它裁些肚兜,预备肚子里这个。他还有八个月才来到这世上,就先让一让他爹罢。”
“只是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这孩子真的太乖了,知道我病着,从没闹腾过我,反而让我觉得跟活在梦中似的,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 ”
说完又自嘲一笑:“可能是我孕中和病中之故,最近常有些敏感多思,你们别跟齐哥说。”
竹幽竹青根本不敢接话。
嫮宜说话间燕齐光正脱了外头的大氅进来,怕寒气冻着她,站在外殿的暖炉旁,将全身都熏暖了才打算进内殿,谁知就听到嫮宜这几句话。
他们的孩子。
他怔在暖炉旁边,久久也未动一下。
如今的平宁与幸福,终究是置于流沙之上。
风吹吹,就散了。
燕齐光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一直下去,或许也很好。
只是心到底还是在鼓譟。
他想她对他笑,他想继续对她好。
他想重新回到以前温柔岁月娇。
他想背着她,再听她唱江南小调。
相思从何道,一梦乐逍遥。
只是现在这样,终究还不够。
只是现实终究不饶人。
再过几个月,他要去哪儿,找回他们的孩子?
或许,已到了最终做出决断的时候。
那日嫮宜肝胆欲裂的厌恶目光彷佛还在眼前。
他不想再骗她。
他愿意以余生去求得她的原谅,只要她还在。
只要她愿意真心实意再对他笑一笑。
燕齐光深呼一口气,走进内殿。
嫮宜正半倚在榻上缝一件里衣。
燕齐光走到榻边,低声开口道:“宜娘,我……”
嫮宜因手生,所以极为专注,连燕齐光进来了都没发觉,听他说话才见他站在那里,不由惊呼一声,针已戳破手指。
那一针扎在嫮宜手上,却如同扎进了他心里,什么也顾不得说了,忙大步抢上来握了他的手,又兵荒马乱叫太医、又叫拿药,又叫人拿东西来包扎。
嫮宜虽还有些痛,见此情状,却扑哧一声笑出来,比燕齐光镇静多了,还扬了扬手指,眉眼弯弯:“并无大碍,涂点药就好了。齐哥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
她手指甩动之间,正好看见自己指尖上凝的一滴血就这么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