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是死生之巅的人在唤着他,可那又怎样呢?哪怕是这个时代,他的父亲也好,母亲也罢,都不在了。
他属于这个红尘,哪怕支离破碎,人世飘零,他觉得自己也该回到这裏。
“快回来吧……你们回来吧……”
他虽是人界第一战力,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渺渺一人,怎么与鸿蒙天地对抗。
对方也不知道是哪里触了他的痛处,顿时不敢再吭声,低头迈过了生死门槛。剩余的修士也跟着一一过界,生死门也越缩越小。然而玄武结界到此时已濒临破碎,踏仙君回头,见仍有十余个修士还没来得及进去。他不由暗骂一声,那双疤痕累累的手继续覆在结界膜上,手背筋脉俱现。
薛蒙咳嗽一声,指着青年时的自己:“你们的少主是那一位,不是我。”
“少主!”
他并不觉得有多痛苦,其实这就像在一场酩酊酣醉裏睡去。
此时结界只靠着踏仙君一力支撑,饶是他禀赋再超群,此时已是千钧之力压顶,不由地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楚颜色。
“哎呦,不回来啦不回来啦。”梅含雪笑容灿烂地在结界后面朝他们招了招手,“一个梅含雪就能祸害半个修真界的佳人。若是这世上有两个我,岂不是乱套了?为了怜惜这半壁江山的姑娘们,我走啦兄弟们。江湖再会。”
他走到踏仙君身边,神色复杂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放君抱酒去又还。
“我访故人半为鬼……”他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嗓子,如同迎向故友一般,在众人未及反应的时候,就穿过玄武裂痕,投入了波涛翻涌的海潮之中。
青年薛蒙:“……”
死生之巅的人不由往前,心焦道:“少主!”
很多时候他都能看到少年时的三个小傢伙,围着一位白衣仙尊在嚷嚷:“师尊,师尊。”
可他还是撑不住了。
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东西,谁都夺不走。
“大师兄!过来吧,别在那边……”
就已经猛地击拍在玄武结界上。
梅家兄弟支撑在玄武结界旁,看着最后一个御守修士挤进了生死门的裂缝裏,弟弟粲然一笑,哥哥点了点头,两人肩头的重任已经完成,此一生不辜负恩情,不辜负挚友,不辜负人世。他们面对滔
痛快极了。他薛子明苦熬了十余年,终得一个成全与解脱。
侧眸回望,楚晚宁的身影在时空生死门之后模糊不清,裂痕仍在缩小,剩了最后四五个人正在往裏挤。另外还有这个时代的薛蒙和梅家兄弟不曾越界。
愿增余寿与周公。
能在灰化之前再与命运争这一次,他觉得够了。
薛蒙叹了口气,抬手揉着自己血管突突直跳的后颈,忽然咧嘴笑了。
踏仙君立于滔天洪水前,头也不回地朝身后那些还没有撤离的人怒喝道。
“结界要碎了!”
格格脆响不绝于耳。
踏仙君听了这称呼却忽然生气了,他破口大駡:“墨你个头!滚不滚?滚滚滚!”
“快点滚!”
“薛少主!”
但最后却还是说不出口。
梅寒雪站在弟弟身边,望着许久不见的皑皑昆仑白雪,巍巍师门圣山,对在自己这个时代早已辞世的掌门明月楼行了端正一礼:“弟子梅寒雪,今日拜别师门。”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总有时会忽然头晕目眩,心神恍惚。不过年纪大了也有年纪大的好处,比如说晕眩的时候,天地并不是黑的,很多次他都能看到薛正雍的身影,王夫人的微笑。
这两人看上去说的轻轻鬆鬆,但谁都知道他们的心思已是动摇不得。
众人死寂,片刻之后,死生之巅的弟子尽数跪落,愀然不语。而踏雪宫的宫人们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少人脸色骤变,望向梅家兄弟。
有人在生死门交汇处犹豫回头:“墨宗师……”
明月楼闭上眼睛,一声叹息落入风中。
他是师昧再造的活死人,只要师昧死了,他这具身子也支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化为灰烬。
只是……
他背过身去,朝着玄武结界的方向走。这时候结界已经裂的七七八八,到处都是皲裂的破洞。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世界怎可以有两个薛蒙?岂不乱套了。”薛蒙笑了,眼角隐隐有皱,“我本来就不属于你们这个尘世,强留也不会自在。如今能为这两世红尘出最后一份力,心愿已了。更何况我累了太久,早就想歇息了。”
他冷笑一声,并无畏惧。
更何况他的人生原本就与另一个红尘无关,若是强行留下,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唇齿间沁出黑色的血渍,两排长睫毛垂落,踏仙君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脚——正在缓慢地被侵蚀,化作点点劫灰……
大浪如豫章翻风,鲸鱼破浪,汪洋深处彷佛有龙女舞练,地动山摇。